第九章 短薪炉烬冷 长夜胡琴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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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吴升拿来如此多的燃料,营帐里看护徐飞的李勋等人喜出望外,说道:“吴升,你小子有一套啊,这下不愁飞哥受凉了。”吴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开始和大家忙活起来,他们先把炭盆烧旺,支起一个炉架,将中午剩下的牛骨汤放在火上加热,热好以后由李勋喂徐飞喝下。众人此时才开始吃晚食,仍然是有些凉意的饭团和肉干,但细心的老范在今天的饭团里混进了一些酱菜,众人把捂了一天的牛皮袋子掏出来,嚼着干粮,喝着凉水,烤着温暖的炉火,整个人放松下来,顿时觉得这漫漫冬夜多了一丝美好的意味。
吃完后,他们又在火上放了一锅雪,开始烧热水,用热毛巾给徐飞擦拭脸面、脖子等关节,在殷勤的照料下,徐飞惨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血色,而在之后的翻转身体,擦拭背部时,竟然微弱地呻吟了一声。
徐飞正在做一个深沉的梦,梦里是盛夏时节,他在屯里的小湖边卷起裤腿,举着木柄鱼叉,找寻鱼儿的踪迹,突然听母亲焦急地叫自己名字,随后自己到了母亲跟前,听母亲说着父亲战死的噩耗。奇怪的是他并不悲伤,而是有点麻木地继续跑到山里去玩,玩了很久很久,突然,不知道有谁在他耳边说:“徐飞,你娘要病死了。”他一听,飞也似地朝山下跑,却迷了路,那个声音在耳边一直说:“病死了,病死了。”徐飞好焦急,飞一般地跑着,却总是跑不到家,那个声音又说“寒热病,寒热病。”徐飞怒从心头起,转头要骂那个人,却看不见人影。山后面转过熊一样粗壮的蒙亚黑,狞笑着掂着双斧冲来,徐飞大声说:“我不怕你!”,却发现自己手中没有武器。蒙亚黑双斧交剪着斩向他的腰腹,徐飞向后一跳,斧子只是在腰部划了一道血痕,随后蒙亚黑指着他身后大笑起来,他迷惑地转过头去,见山坡上一名骑士,披着发辫,手里举着一人高的大弓,朝他飞驰而来,徐飞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动,但是身体不听使唤,也不知如何去躲,那骑士策马奔到离徐飞二百步距离,射出那噩梦般的一箭,徐飞被射中心窝,一阵剧痛和恐惧传来,身体飘飘荡荡仿佛灵魂升天,随后又忽忽悠悠地沉了下来,徐飞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营里温暖的榻上,营外是呼啸的寒风,胸前中箭部位火灼一样疼痛。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李勋吴升等人,他们和衣而睡,徐飞又看见那烧的旺旺的火盆,和屋角那一大袋鼓鼓囊囊的木炭,心里迷惑不解。
天亮了,吴升醒来,却发现徐飞愣愣地在看着自己,忙起身,欣喜地说:“飞哥,你醒了?”徐飞嗯了一声,问道:“是不是援军来了?”吴升苦笑着摇摇头,徐飞又问:“那,辫奴人撤了?”吴升仍是摇头。徐飞沉默下来。
众人陆陆续续醒来,见徐飞苏醒,一个个高兴不已,吴升去拿早饭时带来了老范,老范给徐飞换棉布包扎时,又看了看胸口的箭伤。
“怎么样?”大家凑上来问。
“伤口开始化脓了,”老范神情严峻,只见伤口周围红了一片,这是炎症的前兆,这种伤不知道要了多少勇士的性命。“我去张大夫那里拿点草药过来敷一敷,不过,关键是要把箭头取出来。”
徐飞听了,眨眨眼说:“那就现在取吧,我不怕痛。”
老范摇摇头说:“这箭头射入心脉,不能硬取,否则会大出血,那时神仙都救不了你。”
徐飞吐了吐舌头。吴升问道:“那该怎么取?”
老范从身边拿起一个罐子,拍了拍说:“这是牛油。你们放在火上烧化了,喂他喝下去,今天上午要把这一罐给喝了。”徐飞听了,咽了口唾沫,脸色难看起来。
“这招管用吗?”吴升小心翼翼地问。
“你还有其他招吗?”老范反问他一句,顿了一顿,又说:“以前我老爷子肋骨中了一箭,那箭头嵌得极深,取不出来,老爷子带着箭头过了三年,后来实在疼的受不了啦!就死马当活马医,想着油脂能润滑,老家伙也是能耐,一天喝两三斤牛油下肚,愣是忍着没吐,后来这牛油入了血,慢慢地箭头自己就滑出来了。”众人听着好像听天书一样,都傻住了。
等老范走了,大家把牛油架在火上烤化了,端起来,李勋苦笑着对徐飞说:“飞哥,你忍一忍,命要紧。”徐飞点点头,李勋把罐子递上去,徐飞只闻得牛油一阵腥臊味,喝了一口,却没什么感觉,便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罐。喘了口气,正待再喝,便觉胃里开始翻腾,那油脂的腥腻涌上来,徐飞只觉一阵恶心欲吐,舌头都苦麻了,但他强行压住呕吐感,闭着眼睛,不停地硬咽口水,喉结一上一下地动着。李勋端着罐子等他与肠胃斗争完毕,又把罐子凑了上去。
老范回来时,一罐一斤多的牛油已经喝完,徐飞躺在榻上闭目咬牙忍耐,肠胃一阵阵鸣叫抗议声。老范点点头,说:“年轻人很有毅力。”,便开始给徐飞敷上草药,而徐飞喝油喝得头晕脑涨,敷药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夜里,大伙聚在徐飞榻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们说,咱们襄武营还有援兵吗?”吴升拨弄着炭盆。
“不知道,按道理雁门关里一定知道咱们的处境……只是……可能他们也无能为力……”李勋说。
“张统领也不下命令,整天不见人……”
“可能他在等支援……”
“咱们再不突围,粮草木炭就没了,那时候怎么打仗?”
徐飞坐在榻上,听着众人的议论,听着帐外呼呼的北风发呆。片刻后,他接过熬好的牛油罐,一饮而尽。
第三天傍晚,徐飞被胸口剧痛弄醒,他叫着吴升,说:“那箭头好像要出来了。”吴升赶忙上去给他解开包扎,只见伤口处赫然露出一点黑黑的铁色,吴升忙说:“飞哥你使点劲,让它滑出来。”徐飞开始侧身憋着脸用力,那箭头缓缓滑出,最后掉在榻上,周围尽是滑腻的油血。
徐飞脸色凝重地看着这枚精心打磨的三棱箭头,他用衣服把箭头擦拭干净,小心地藏在身上。
此时,帐外突然乱了起来,徐飞问:“怎么了?辫奴人来了吗?”吴升说:“我去问问。”片刻后回来,脸色阴晴不定,说:“统领大人死了。”见到众人震惊脸色,吴升又补了一句,“自杀的。”
张望在凌晨被卫兵发现死在帐内,他先用一大块冰雪包住脖子,冻得麻木后自刎而死,这样的死法有没有痛苦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命运之神仿佛迫不及待要宣布什么,没等众人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便任性地把死亡沉重地摆在襄武营残存的三千三百六十一人面前。
副统领伍霍已经在得知情况后,偷偷带着几个心腹连夜逃了,现在众军没了主心骨,由几个曲长带领,聚集在中军帐前。
“我们现在怎么办?”
“木炭已经没有了,现在一天都熬不下去了。”
“援军怎么还不来!”
“要不我们突围吧!”
“突围就是死路一条,辫奴人比我们多,马比我们快,想被放风筝吗?”
“要不投降?”生死关头,人没有了忌讳,什么都说的出口。
“什么屁话!”有人怒骂,“我们妻儿老小都在关内,你想投降,不是害死了他们吗?”
“那没有妻儿老小的呢,可以投降吗?”
讨论突然停止下来,大家都在考虑这件事。
这时,一个虚弱而坚定的声音传来:“不能!”
“是徐飞!”
“他居然没死!”
大家眼睛亮了起来,在受了如此致命的一箭后,竟然能在三天后就基本康复,这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绝望中的人,盼望的就是奇迹。
“大伙儿别吵,听徐飞说话。”
徐飞穿着棉衣,没有盔甲,出现在帐门口,众人安静下来。
“大伙儿听我说几句话”,徐飞大声说道,“我刚开始打仗的时候很怕死。但到了后来,我发现,越是怕死,死亡来的越快,反而把什么都豁出去的,却能活下来。大家仔细想想,投降真的有用吗?投降以后,不但会连累你们身边战友的家属,而且做辫奴人的奴隶,每天帮辫奴老爷牵马割草,做苦力活儿,被打骂,这种生活和牲畜有什么区别?我们的爹娘让我们当兵,就是因为对我们这些不识字的人来说,当兵的有骨气,有尊严。难道最后竟是要到做奴隶的下场吗?”
风停了,雪花飘飘洒落,众军寂静无声地听着。
“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援军应该是不会来了,不然张统领也不会自杀。”徐飞说,“但是他漏想了一点,那就是风雪天的夜晚,辫奴人的弓箭是无用的!如果今天晚上有大风,我们就孤注一掷,向南突围!”
“要是没有风呢?”有人问道。
徐飞哈哈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嘴角一抽,缓了缓,说:“那我们就战死沙场,死得其所!”
“没错,战死沙场,死得其所!”大家被鼓舞起来,互相说道。
“大家都回去吃饭,天黑后到南营集合,只带干粮衣甲武器,其余辎重一概不带!”不知不觉,徐飞开始指挥襄武营,而襄武营众人,也自然而然地服从他的命令。
夜幕降临,众军集合在南面,他们在冷风中冻的簌簌发抖。
有风,但是并不大。
远处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悠扬琴声,夹杂着辫奴歌手的唱词。那琴声如同马儿低声嘶鸣,又如微风轻拂草地,时高时低,婉转悠长,每个音节都仿佛自带回音般绵绵不绝。有士兵听见,潸然泪下。
徐飞又等了等,见风没有加大的趋势,笑了笑,问那个流着眼泪的士兵:“害怕了?”
“不是,”那士兵回答,“想家了。”
徐飞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吼:“大伙儿,随我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