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桑柔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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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襄牵着马一路走回了客栈,心里虽然想道:“知道夕佳身为狼族,素来不把人类放在眼里,但如果自己在她身边,定会阻拦她草芥人命。可如两人分道扬镳,自己也管不住她了,不知她还要做多少孽出来。”回了客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哄骗自己说道:“也许不是她杀的呢,只是另一人的刀痕和她一样罢了。”如此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白襄收拾了行囊,又买了些干粮备着,便上马朝京都赶去。一路黄沙奔走了两天,身上已是脏得难受,只想快点找家客栈洗洗,见路边有一个行人背着背篓,想来是要去买卖东西,白襄连忙停了马大步上前问道:“请问前方是否有客栈酒家?”那人说道:“再往前走就是。”白襄道谢,翻身上马就往前面奔去。

走了几里,听得不远处有不少人交谈,确有一处连带住宿的酒家开在这老树下,白襄大喜,拿袖子将脸上黄土擦了,便牵着马走了过去。

白襄将马拴在一旁围栏上,见院子里吃酒的一众大汉额头上都绑着蓝色头巾,留着长胡须,皱眉瞪眼,模样凶狠,倒有几分像山匪。那几人说话声音震天动地,白襄虽不想同他们坐在院子里,又怕自己进去坐马会被偷了,只好坐得离马最近的桌旁,将那店小二叫出来。

叫了一壶米酒,那店小二打量了白襄一眼,竟没好气地说道:“咱这儿没有!”白襄心里诧异,寻思自己并未惹到他,又问道:“那这儿有些什么喝的?”店小二说道:“只有浊酒。”白襄说道:“那便拿壶浊酒,再炒两个肉菜,三个馒头。”那小二又说道:“没有馒头,前面客人买光了,只有糙米饭。”白襄看了旁边桌上,果然是一大盘馒头,说道:“那就要糙米饭。”那小二不再说话,掉头就进去了。白襄心想,难道是快要到京城了,这边的人说话就是这般无礼。

当下也不介意,只听一旁那几个黑脸汉子又继续大声说道:“让丁老儿抓的狐狸也不知道抓了几只,不晓得传信来。”另一人低声说道:“小点声,不知道这人坐我们边上干什么,看着不像平常百姓。”那人“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再一人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又要抓?上次才去收了三十只。”那人又答道:“他叫一群没根儿的,每天晚上拿了弓箭在宫里跟他抓狐狸……”话还没说完,另一人就打断他骂道:“小点声不会?别说了,掉脑袋的事儿还一直说个没完。”

那人挨了呛,也不还嘴,只扭头来看白襄,白襄虽察觉了,并不理会他,待小二端了两盘菜上来,其中却不见几根肉,白襄问道:“我点的肉,怎么不见有肉?”那小二将抹布一甩,搭在肩上歪着眼说道:“咱们店就是这样!要吃肉回府上吃去。”白襄见他这样,心里有些恼了,说道:“什么府上?你把话说清楚,他们桌上都有肉,到我就没肉了?”那店小二见他气恼,却软了下来,解释道:“正是他们吃完了,就没肉给你。”

白襄刚想说话,见众人都齐刷刷地望向一方,也跟着看过去,只见方才来了一辆马车,车上缓缓下来两个妙龄女子正要进店来,一个身着青蓝道袍,簪了一根桃木簪,头上戴着斗笠围着面纱,虽看不清容貌,但鹅颈细细,身姿婀娜;另一个更年幼些,十四五岁模样,穿着一件并非汉族的墨蓝裙子,一张圆圆的鹅蛋脸,肤白胜雪,顶了两朵红晕,眼珠黑漆漆的四处打量着,周身一股活泼气息,晃得满头银制的花簪沙沙作响。见众人都望着她俩,也毫不害羞,反而扭着那道姑的手娇声说道:“姊姊,我们坐外面好不好。”那道姑轻声说道:“坐外面作甚,又没空位了。”说完二人就往店里走去。

白襄见店小二看得出神,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说道:“你去给她们上菜,我倒看看还有没有肉。”那店小二每日与周围的村妇打交道,哪见过这般娇俏的姑娘,早已丢了魂儿,并不回白襄话便跟着进去了。白襄想着反正也快到京城了,还能少得了肉吃,当下不再与他计较,埋头吃了起来。正吃着,见旁边桌一个大汉腾地站了起来,径直往屋里走去,另一人伸手要拦竟没拦住,众人都伸长脖子,见他到了那两个姑娘桌旁一站,厉声说道:“你是哪个道观的道姑?”

白襄一听,更是觉得这边的人好生无礼,又听那姑娘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那人正色道:“长庆三年,你们这些道士拿仙丹毒害先皇,惑乱朝纲,岂不是该被诛……”话还没说完,那道姑将剑往桌上一拍,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人见她态度强硬,竟将袖子卷起,又说道:“怎么跟你无关,那不是你师父师叔这些妖道干的好事?”那道姑听他血口喷人,火上心头,当下并不起身,一掌向他腹部拍去,那人伸手挡过,见她倒先动起手来,又一拳向道姑还去,这道姑坐着接了三招不敌,长剑出鞘,剑尖颤动,向他脸颊刺去。店小二出来见这一幕,大叫道:“出去,出去打,砸坏家伙什要赔啊!”

那大汉见她拔剑,往后几跃出了门,回桌边拿起自己包裹里的一把破旧枪头,接的木头倒是颇新,见那道姑出来,捏着长枪便要迎上前去。这时白襄喝了一口浊酒,突然喊道:“店小二!你给我出来!”两人皆是被这一声大喊给惊到,纷纷看向他,店小二见道姑提着剑站在门口,小姑娘还站在一旁,便不敢过去,只在屋里回应道:“甚么事!”白襄又大声说道:“你说没有米酒,这浊酒喝着不就是米酒?你是不是故意找茬。”店小二还没说话,这大汉就对白襄骂道:“闭嘴!喝你的去。”白襄转头望着他眼睛,站了起来,再大摇大摆走到那大汉面前,却只伸手拿起他那桌盘里最后三个馒头,又放进嘴里咬了好大一口,那几人不知白襄什么意思,都没阻拦,白襄一边吃一边说道:“你不吃我吃了啊。”

这大汉才反应过来,提起一枪向白襄肚子刺去,白襄只往座位上顺势一坐,却恰恰躲了这一刺,叫他扑了个空,见白襄又咬一口馒头,还不还招,大汉又往他脑袋一刺,白襄仰头躲了,站起身来,自顾自的往院子外面走,这大汉见他竟敢背对自己走了,气得又一枪刺向他的后背,白襄头也不回,跃上一旁桌子躲过,看那二位姑娘的马夫在树下吃干粮,白襄走过去分了一个馒头放他手上,说道:“这位大哥,他请你吃馒头。”回头一指,那大汉又向白襄刺来,白襄侧身躲了抓住木棒折成两段,枪头“铛”的一声掉到地上。那大汉见他轻易就将两指宽的木棒折断,知道是他让着自己,当下不作声响,捡起枪头就回了自己桌了,也不再去找那道姑的麻烦。

那几人看得清楚事情经过,当下都不再言语,各自回去吃饭,白襄叫店小二过来结账,又问道:“这里能住宿吗?”店小二也不再那副态度,好声说道:“咱们店就两间屋子,都给那桌客人住了。”白襄又问道:“往前走多远能到另一家客栈?”店小二说道:“再走半天时间就能到。”白襄听罢,便付了饭钱,担心自己一走那几个蓝巾大汉去找二位姑娘麻烦,又坐着等他们上楼去歇脚了,这才起身解开缰绳上马,继续往前奔去。

走了没两个时辰,听得后面马蹄车轮声疾驰而来,白襄回头一看正是那两位姑娘的马车。只见那个满头银花的小姑娘掀开帘子,对马夫喊道叫道:“伯伯,叫马慢一点!”那马夫大喊一声“驭”让马儿慢行在白襄旁边,那个小姑娘趴在窗前,笑脸盈盈地对白襄说道:“大哥哥,你刚刚好功夫啊!”白襄说道:“过奖,我刚刚并没有还手,姑娘怎么知道我好功夫?”这小姑娘又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背后练出了眼睛。”白襄笑了一笑,这小姑娘竟说道:“我叫曲杏雅,这是我姊姊曲绿雅,大哥哥叫什么名字?”那曲绿雅在轿内打了她一下,低声骂道:“谁让你说我名字了?”曲杏雅被打得“啊”了一声,又探出头来看,白襄见她说话孩子气,像极了夕佳小时候,便说道:“我叫白襄。”

曲杏雅回头对姊姊低声说道:“我要请大哥哥上来。”曲绿雅虽嘴上低声说着:“这不合礼数。”也许是觉得反正自己也戴着斗笠,便又说道,“你要请就请,人家才不会上来。”曲杏雅一听,探出头来说道:“大哥哥,我们也去前面住宿,你骑马好累,上来同我们坐马车吧。”白襄听得见她俩谈话,但与她们不熟,自然是说道:“不累,一会儿就到了。”那曲杏雅想了一想,竟说道:“我有话想和大哥哥说,你要是不上来,我便下来同你一起骑马。”

说罢,怕走正门被姐姐拦着,竟将自己半个身子从窗户伸出去,想爬窗跳走,曲绿雅在后面一边拉着她手臂,一边骂道:“死丫头又发疯了!伯伯,停车!”但见拉不住她,人已掉了一半出去,白襄看她真要出来,急忙下马跑过去抱着她两条大腿,如同抱三岁小孩儿那般坐在白襄肩上,才不至于让她摔趴在地。曲杏雅还笑着拍手说道:“姊姊你看,大哥哥气力真大!”

白襄伸手拉开轿门,将她放回马车门边坐着,那曲杏雅还不放手,竟拉着白襄衣襟不放,说道:“你就进来。”又对马夫说道,“伯伯,去帮大哥哥牵马。”白襄抬头一看曲绿雅,只见她斗笠未摘,还将脸蒙在臂弯里羞于见人,白襄怕打搅了她,对曲杏雅说道:“快放手罢,你姊姊都不舒服了,你去看看她。”曲绿雅却抬起头来说道:“没事儿,我是被这疯丫头气得,白公子请进来坐吧,你要是不进来她不会消停的。”听她这话,曲杏雅手上一用劲儿,将白襄拉上了马车,两人一齐给他收拾了一个榻位出来,又倒上茶水给他,白襄说道:“多谢二位姑娘好意,卧着确实比骑马舒坦些。”

曲绿雅说道:“方才多谢公子相助,不然定会跟那四人缠斗起来。”正说到白襄疑惑处,幼时听先生说过大唐律法,便问道:“打架斗殴不是要罚三十大板吗,他怎么上来就要动手?”曲绿雅说道:“这是对于打平民百姓的律法,如果对方是习武之人,那就不算打架斗殴。”白襄点点头,曲绿雅仍就刚才之事说道:“我这妹妹从小养在山里,什么礼节都不懂得,方才之事还请公子不要见怪。”白襄微笑着说道:“没事儿,我也是山野里长大的,不在意这些。”又想起曲杏雅在窗边说的话,向她问道,“刚刚你说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曲杏雅刚一张嘴,曲绿雅慌慌张张抢着说道:“小孩子家能有什么话,还是……还是说说别的。”

那曲杏雅是不吐不快,推开曲绿雅的手臂就说道:“大哥哥,我想告诉你,你和我姊姊眉眼长得真像,我听大人说这叫夫……”曲绿雅一把捂着她的嘴巴不让她继续说,那曲杏雅在空中乱抓,竟将她斗笠打掉了,白襄定睛一看,但见她眉目似剑,自有一股清灵之气,肤色奇白,想来是常戴斗笠的缘故,鼻子又较常女更高,竟真跟自己有相似之处。当下不禁轻轻笑了出来,这会儿两人急着打闹,两颊通红,见斗笠掉了也不去捡,听白襄笑了才想起自己失态,曲绿雅连忙住手了,说道:“又叫公子看笑话了。”

白襄看她腼腆,便说道:“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名字就行。”曲杏雅微笑道:“大哥哥,你多少岁,我今年十四,我姊姊……”也许是怕被姊姊打,杏雅只拿手放在眼上,比划了个二和零,仍被曲绿雅看见,绿雅已经不想再管她嘴里说什么,将头转向窗外。白襄如实说道:“虚岁十八。”这曲杏雅若有其事的“喔”了一声,对曲绿雅说道:“姊姊,他比你小,你该叫他什么。”

曲绿雅并不理她,曲杏雅对着她后背说道:“你回来接我的时候教我的,比自己小的女子是小娘子,比自己小的男子是小郎,那你该叫小哥哥小郎才是。”白襄一听这字和狼同音,听着别扭,便说道:“这样叫不好听,还是就叫我名字吧。”又问曲杏雅说道,“你姊姊接你去做什么?”曲杏雅却问她姊姊说道:“这事可以向小哥哥说吗?”曲绿雅说了:“可以。”曲杏雅才继续说道:“姊姊是道士,有人请她去捉煞,到了一看,发现那些人并非是撞煞了,却是中了巫蛊之术,才回乡把我接来帮她。”

白襄一听这事如此玄妙,问道:“你还会巫术?”曲杏雅见白襄不信,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一条极细小的青蛇,竟从少女白皙的颈口钻出,这蛇像刚出生的一般,只有手掌大小,看着并不瘆人。曲杏雅见他不怕,将小蛇递给白襄,白襄接了放在手上抚摸它,见曲杏雅又嘴里继续念着,这时一只金黄的蝎子竟从她腰间爬了出来,曲杏雅将它拿起放在手掌上,说道:“这是从大食国来的黄金毒蝎,它可是能毒死好多人。”正说着,又有一只毛腿蜘蛛在袖口探头探脑。

白襄不敢拿过来玩,只问道:“这些毒虫都是不会认人的,如此放在身上它们怎么不叮你?”曲杏雅笑着说道:“它们的祖祖辈辈都是我养的,又怎么会咬我。”白襄看了一眼曲绿雅,问道:“那你们共处一室,这些毒虫不会爬出来咬旁人吗?”曲绿雅说道:“不会,妹妹不叫它们出来,它们就只在衣服里。”白襄这才放心,将小蛇还给曲杏雅了。

白襄想起生母也是因巫蛊之术而死,心生芥蒂,便不再说话,那曲杏雅以为吓到白襄,顾盼焦灼,又将周身蝎子、蜘蛛等放进小匣子里,对白襄说道:“小哥哥,我都把它们关着了。”白襄点了点头,曲杏雅见他还不说话,又问道,“刚刚那些男人为什么都绑着一样的头巾,他们是哪个帮派的?”白襄并不知道,曲绿雅说道:“那是要去长安策反的起义军,当今圣上才登基一年,除了加收赋役,别的朝政一概不理,日日在宫中摆酒设宴,损耗国库,白天强迫一众大臣宦官踢马球,夜里还在宫里打野狐。”曲杏雅又问道:“打野狐是什么?”曲绿雅说道:“就是将外面收来的狐狸放进宫里,夜里拿着火把去打猎。”曲杏雅两眼放光,说道:“这听上去真好玩!只不过大明宫有这么大吗,还能在里面打猎?”曲绿雅说道:“那是自然,大明宫比咱们那儿的寻仙湖都大。”

白襄却说道:“他这样只为取乐而猎杀生灵,是在折损阳寿。”曲杏雅听他这么说,便收起脸上笑容,白襄又问曲绿雅道:“他们人那么少,怎么策反,难道长安城里现在已经按兵就绪,有人接应他们?”曲杏雅说道:“确实已有人在召集百姓行刺圣上,但并非要谋反,这皇帝还有弟弟,只是杀之再立新皇。”白襄听了甚是吃惊,自幼所学的尽是大唐天威,物华天宝,虽历经安史之乱,那也不至于连百姓都敢谋杀天子。想起那日在百花汀的事,又问曲绿雅道:“这圣上的弟弟,是不是住的江王府?”曲绿雅想了一想,说道:“长安街是有个江王府,但不知是他哪个弟弟住的,我也不能肯定。”

白襄总算问到确有这个府邸存在,一时间心里竟砰砰直跳,曲杏雅见他想什么出神,问道:“小哥哥,你有朋友住在江王府吗?”白襄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是,到了长安我要去看望她。”曲杏雅不知那人男女,只知要去王府玩耍,便笑着说道:“我也要去!”白襄只得点头说“好”。三人聊得累了,又各自趴在桌上睡去,待到傍晚醒来,车夫已是停到了一处只有十几个屋子的小村寨。

白襄看了看窗外,说道:“那店小二说会有客栈,我们去看看吧。”说罢,便开门出去,扶了二位姑娘出马车。这会儿正是孩童出来玩的时间,但这小村人口极少,不见任何人在屋子外面,两侧屋子后面都是黄土坡地,上面的坟包却密密匝匝,立着小石碑,看了莫得叫人瘆的慌。曲杏雅说道:“他们怎么把坟修得离屋子这样近?”曲绿雅说道:“坟在阳宅后面便是阴赶阳,对屋主伤害很大,这该是人尽皆知的事,怎么还有人会这样埋葬亲人,屋后这么多坟,若形成独阴煞,后果不堪设想。”曲杏雅感觉周身寒浸浸的,甚是不爽,说道:“姊姊,我们不要住在这里,咱们再继续往前走吧。”白襄也不曾见过这般,但一想,往前走怕是又要几日之后才有客栈了,就指着最前面筑了二层的角楼说道:“我去看看那是不是客栈。”

曲杏雅心里害怕,跑上去一边想拉着白襄回来,一边说道:“还去看什么,咱们就睡在树底下也不要睡这儿。”白襄说道:“你看那屋子旁边都没坟包,鬼又不会上那儿去。”曲杏雅说道:“不要说那个字!”见拉不动他,又跑回来将曲绿雅拖着一起去看。三人到了这青砖角楼门口,见插了个“酒家”二字的蓝旗,果然是间客栈,只是大门关着,白襄过去摸了一把,说道:“没门上没有灰尘,里面是有人的。”说完就开始敲门,往里喊道:“有人吗?我们住店。”等了小会儿,门打开了,里面站了个男人,脸上看着老态,皮肤却又不皱,两鬓和胡须花白,一时看不出他年纪,见来客人,只把门打开,转头往里走了,说道:“这里只能住店,没有厨子。”

白襄仍是惦记着洗澡一事,跟着走了进去,问道:“怎么烧水?”那老者指了指里面的厨房说道:“里面有柴火,自己烧水,你们要几个房间。”曲绿雅说道:“两个。”对曲杏雅说道,“你挨着我睡,白公子睡一个房间。”白襄想着还有马夫,问道:“那马夫晚上不睡客栈吗?”原来马夫夜里都是守着马车防止被盗走的,曲绿雅见他问这种问题,只觉得问得奇怪,要作答倒像是自己虐待下人似的,还是说道:“马厩那边有地方给他休息。”白襄并不知道是与不是。

曲杏雅往里面望了望,只见装潢并不简陋,该有的桌椅板凳都垒放在两边,上面积满灰尘,柱子曾经也是漆过的,但和墙面一样四处斑驳,地面的砖也起伏不平,显得有些破旧,不小的酒家除了这老者,别的竟一个人都没有,心里十分奇怪,好不情愿地说道:“我们要挨在一起的屋子。”那老者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去柜台抽屉里翻找拿钥匙。又只将钥匙放在台面上,并不领着众人上去,说道:“上楼左边两间,窗户望着路的,夜里要安静些,天黑了就不要出去了。”说罢,便一个人往后院走去,一只黑猫从柜子上跳了下来,吓得曲杏雅尖叫了一声。

白襄拿起钥匙便和两姊妹上楼了,正走着曲杏雅问道:“他说的夜里安静些,是指的让我们安静些,还是说窗户外面安静些?”白襄二人也不知道,曲杏雅又问,“他说天黑就不要出去了,这话听着可不是什么好话。”已到了二楼,白襄拿钥匙帮她们开门,回答道:“那就不要出去就是了。”推门一看,屋内倒也宽敞,铺卧也大张,只是地上不见有火盆,被褥上也浮了一层灰尘,白襄掸了一掸灰尘说道:“这有点脏了,我帐篷里还有两套被褥,我去拿来。”曲杏雅对她姊姊说道:“我跟小哥哥一起去。”曲绿雅见两人都要下去,自己坐那儿也不是,又跟着一齐去马厩里找马夫。曲杏雅虽是少女倒也心细,路上便问道:“小哥哥为什么会有两套被褥。”

白襄笑了一笑,说道:“我之前有个妹妹跟我一道出来的,路上闹别扭自己走了。”三人到了马厩,白襄见马夫裹着被褥睡在稻草上,现在已是冬月,虽然还未下雪,但仍担心他冻坏身子,便对他说道:“伯伯,就上我屋里来睡,要是有人偷马,我一定听得到的。”一边说着又走出去看了窗口,进来对众人说道,“这马厩对着我窗口,有点动静我都听得到的。”这虽不合奴仆规矩,曲绿雅见白襄一脸认真,是一点儿不懂这些,这会儿也不好再说反对的话,说了自己倒成什么恶毒女子了。那马夫记得白襄还给自己吃馒头,知道他不是说来挖苦自己,便看向曲绿雅,曲绿雅点了点头,那马夫抱了自己的被褥就站起来,作揖说道:“多谢白公子。”白襄回道:“这谢什么。”

想着屋里没炭火,四人都拿了自己的被褥一齐往楼上走去,白襄还把多的夕佳那套给二位姑娘放在床上,说道:“夜里冷就搭在面儿上,我去烧水来给你们洗漱用。”安排妥当完,见天色黑得快,白襄连忙跑厨房去烧火,那马夫见他还在忙,也跟着一起去,白襄问道:“伯伯怎么称呼?”那马夫说道:“老奴唤作泰忠。”白襄手里烧着柴火,泰忠就将水进锅里,白襄见他要抢累活儿做,便说道:“你去烧火。”又提了一桶水倒进锅里,问道,“怎么道家的人也有仆人?”泰忠如实说道:“那是没有的,老奴是曲小娘子母家的下人。”白襄说道:“跟我说话不用自称老奴,就说‘我’就行。”泰忠点点头说:“好。”

见烧得差不多了,白襄又洗了一个盆出来,舀了水端上去给姐妹俩。懒得再端水上去,便对泰忠说道:“你在门口替我把一下风,我就在这儿洗了算了。”那泰忠听得吃惊,看他长得斯文,虽有潇洒气息,但也不至于厨房里洗澡,做些如此乖僻之事,还是照办站到厨房门口去,白襄就在厨房的下水地方,除去身上衣物洗起澡来。待总算洗完身上尘垢,又等泰忠擦了把脸,两人才安心上去同床睡了。

白襄睡得倒是沉,泰忠和两个姑娘却一直做梦,梦里总有数人喧哗吵闹,嬉笑不停,那诸多声音忽远忽近,笑声中也体会不出喜乐,只觉恍恍如同隔世。一觉就到了深夜,白襄被身旁泰忠嘴里的喃语吵醒,睁眼看他满头虚汗,正在想着要不要叫醒他,这时忽然听见马厩里传出响动,白襄拿起手边的长刀走到窗边望去,乌云蔽月,四下里空无一人,远处的房屋都黑着窗,想来都是睡下了,一座座孤坟在夜里更是凄凉,白襄不禁想道:“这么小个寨子,又哪里来这么多人埋进墓里?”径自站那窗边数着,每个房屋后面都有七八座坟包,若是只葬长者,也是四代人了,但瞧着房屋都不算旧,显然不是长居此地的。

正疑惑着,马厩里竟传出一声轻笑,像个孩童声音,白襄心里好奇,又想起那个老者说的夜里不要出去,便从窗户下到马棚顶上,伸个脑袋趴着往底下望去,只见一个五六岁孩童独自一人骑在马上,在那儿叫着:“驾!驾!”白襄看他周身泛着淡青色暗光,以为是墨渊那样有灵力的妖,还叫他一声说道:“你骑我马干什么,大晚上不睡觉。”那小孩听见声音,抬头望去,白襄这时才看见它竟没有眼珠,眼眶凹陷一片漆黑,被它这相貌吓出一个冷颤。白襄身为狼族虽不那么害怕人的鬼魂,但也知道自己的刀剑奈何不了它,连忙起身跳回窗台,只见旁边就是曲绿雅的房间外窗,想着问问她该怎么办,一推窗便跳了进去。

不料开窗的声音却没将曲绿雅姊妹俩吵醒,白襄走到床前,见她二人也和泰忠一样,冒着冷汗,嘴里喃喃说话,却又听不明白。白襄叫她的名字,轻轻推了推曲绿雅,又拿水洒在她的脸上,仍是醒不过来。白襄犯了嘀咕,想了一会儿,便想出试试拿火在她面前晃,可火折子在马背上放着,不敢下去取,白襄便去抽屉里翻起蜡烛来。哪知这屋里竟没蜡烛,白襄只得硬着头皮开门出去了,一路飞奔到厨房,抓起火石就开始点火,擦了好几十下,可算是点着了,又拿了几根木柴做成火把点燃,这会儿觉着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后脊凉飕飕的,回头一看,只是那只黑猫而已。

白襄深吸了口气,拿起火把又往回走,这楼梯明明几步就能跨完的楼梯,这次总也走不完,白襄哪里会知道这是什么缘由,只顾大步大步跨着,见火都快烧了一半了,属实无奈,嘴里才大声喊道:“曲姑娘!曲小娘子!”刚一喊完,竟然一步就跨到了二楼,赶忙往两个姑娘床边跑去,拿了这火把在曲绿雅脸上照着,那曲绿雅梦里置身一处黑巷,暮然看见前面有亮光,便跟着追去,却怎么也追不到,白襄见她还不醒,拿火把挨得越来越近,直到火焰烫到曲绿雅的鼻尖,她才猛然将眼睛睁开了。

曲绿雅看到是白襄,顾不得害羞了,连忙说道:“快把杏雅唤醒。”白襄又用刚才这法子,烫了一旁曲杏雅的鼻尖,杏雅一声惊呼醒来,眼泪夺眶而出,拉着白襄就要诉说,白襄说道:“等等,泰忠还在梦里。”说罢,想着那个房间从里面上了栓,就仍从窗户那里回房,两个姑娘连忙穿好衣裳。等白襄和泰忠从门那边进来,曲杏雅闪着泪花说道:“小哥哥,我梦到……”曲绿雅听她要说不打紧的,插嘴说道:“白公子,你叫醒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样。”白襄捏了捏手,才说道:“我刚刚好像是见到鬼了。”

曲杏雅听他这么说,吓得一头钻进被子里蒙得死死的,曲绿雅语气平静地问道:“是长什么样子的?”白襄说道:“是个几岁小孩子,周身发青光,眼睛……没有眼珠,是个黑洞。”曲绿雅本来还不以为然,但听完这般描述,不禁张着嘴巴,少顷说道:“啊?他这是……这不会是有人形的地煞吧。”白襄问道:“这里面有什么说法?”曲绿雅说道:“你先带我去看看,离这儿远不远?”白襄说道:“就在这窗户下面的马厩里。”曲杏雅一听如此之近,更是在被窝里哆嗦起来。曲绿雅拿了桃木剑就要往门口去,白襄说道:“咱们走窗户出去就落在它头顶。”曲绿雅又说道:“我可能不是它的对手,见机行事。”

白襄知道她的意思是打不过就跑,当下领会了,两人就从窗户出去,这会儿乌云散去,一轮残月挂在空中,月光落下倒看得更清楚了。两人按照刚才的路径,又跪在马棚顶上向里面望去,却只见三匹马儿立在那里,并不见那小孩踪影。曲绿雅抬起头来对白襄说道:“可能它已经回去了,咱们也走了吧。”白襄说道:“可那老先生叫我们晚上不要出去,咱们虽出了房门,倒也没出这间楼。”曲绿雅点点头,想着再确认一眼就进屋,又俯着身子望去,只见一张顶着一双杯口大黑洞的脸正好望上来,相距不足半米,顿时恐惧直冲脑门,曲绿雅吓得大叫,双手一松就要往前跌下去,白襄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将她提了上来,顺势抱起就跳向窗台翻了进去。

见二人进了屋里,泰忠就冲过来将窗户关上,曲绿雅刚被吓得发软,打了两个颤,白襄以为她也同曲杏雅一般害怕起来,将她放回床边,还给她拿起被子盖在头上。曲绿雅一把扯掉头上的被子解释道:“我不是害怕,我刚一探头出去,它正好伸着头过来,把我给吓着了。”白襄笑了一笑,说道:“那你看清楚了没有?”曲绿雅说道:“看清楚了,公子方才问我来历,人死后头七生成的鬼物是幽魂,弱小怕光,还怕活人阳气,只在午夜才敢出来吸收地气,如果一个月内吸收不到足够的地气阴气,便会彻底消散。倘若在这之前,碰上有人死后的二七之日也叫做“回煞之日”,这日里那些魂魄会归家,并且化为煞鬼,这些魂魄煞鬼之气,对幽魂是大补,会助幽魂凝成地煞。害人杀人吸收阳气,有阳气才可固形,从而越多就越强大。”

白襄听懂了七八成,又问道:“那这个地煞得有多厉害?”曲绿雅接着说道:“所谓的厉鬼就是地煞,它最初是虚体,没有影子,需要活人的精血阳气为食料,所以会主动袭击活人;待它有影子后,灵智就会变高,寿命长达百年,甚至御风盘旋,吞噬死者,以强大血肉。你方才看它有没有影子?”白襄回忆了一番,说道:“刚刚没有光,看不到影子。”曲绿雅垂着头说道:“不管有没有影子,我都不想和成形的地煞交手,这太危险了。”白襄点点头,说道:“我们不和它打,等天亮了我们就走。”曲杏雅这会儿才将头露出来,说道:“小哥哥,你不害怕它吗?”白襄想了想说道:“我看它们,就像你看小猫小狗的鬼魂一样。”曲杏雅听了微微一笑,思索起来,转头又说道:“姊姊,让小哥哥留在这屋里睡,还有伯伯也别走。”

曲绿雅脸色微红,说道:“光是叫人家不走,又让他们怎么睡。”白襄从小就睡的石床,并不嫌地上硬,便说道:“只要绿雅姑娘愿意,我和泰忠可以将被褥抱来睡在地上”曲绿雅轻声说道:“怎么好让公子睡地上。”白襄说道:“无妨,我在家也睡的硬床。”曲绿雅也想不出更好办法,只得答应,两人便抱了被褥过来,曲杏雅还将多的被子又给白襄盖着,白襄分了一半给泰忠,四人就此休息了。曲绿雅回想着方才被白襄拦腰抱起,不禁脸红耳热,心潮翻涌,久久不能入睡。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