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教育,书到底该怎么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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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成四字,诲尔童蒙。
经书暇日,子史须通。
重华大孝,武穆精忠。
尧眉八彩,舜目重瞳。
商王祷雨,汉祖歌风。
秀巡河北,策据江东。
太宗怀鹞,桓典乘骢。
嘉宾赋雪,圣祖吟虹……”
丁国毓飞快地背了几句,道:“《龙文鞭影》我也早看过了,无非是些押韵的典故逸事。儿子只能记得前面一小部分,若爹要我背,改天爹考便是。”
(▲《龙文鞭影》)
丁廷执听了,为之气结。心道,我还教不了你了。马上改了《滕王阁序》。唐代文学家王勃此文,被誉为“千古第一骈文”。文章气势磅礴,将事、景、情融于一体,词藻富丽华。作者通过描写滕王阁之壮丽,山川秋景之寥廓壮美,借以抒发自己愤懑悲凉而又不甘沉沦的复杂感情。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丁廷执高声吟诵,一边分析中国字句两两相对而成篇章的文体,一边对比吴筠《与朱元思书》、陶弘景《答谢中书书》、庾信《哀江南赋序》等文赏析。
小国毓烦极了那些抑扬顿挫,无聊地看着丁廷执情浸其中。过了一会儿,趁他爹转身之时,看准时机偷跑到书架边,迅速出指掐出几本书来。得书之后,又赶紧回到椅子上。小国毓悄悄地笑,用桌子当掩护,把不喜欢的书扔到地上,留下了两本。一本掖到身后藏好,一本握在手里,边看边打发时间。
骈文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种独特文体,自有其地位与魅力。丁廷执正讲得起劲,却发现儿子没在听。他走过去,发现小国毓正在看其它书籍。
丁廷执伸手抢了过来,见是中国明代哲学家王阳明的《传习录》。
(▲《传习录》)
“你看这些书有什么用?”丁廷执生气地道:“你又看不懂!”
小国毓本来就不高兴,书被夺走,又受了教训,他立刻恼了。人腾地站了起来,椅子上的书登时掉落。他大声道:“正是看不懂才要看!”
丁廷执拣起来,见是《货殖列传》。
“既然爱看!看也看了,背诵一段,我看你记了多少!”
“为何要背要记?”
“读书,务求精熟!读一本,便要字句理解,读熟背诵!”
“《魏略》载,诸葛亮在荆州,与石广元、徐元直、孟公威俱游学,'三人务于精熟,而亮独观其大略'。读书就应该像诸葛亮一样,观其大略!”
“混账话!你岂能与诸葛孔明相提并论!读书,不能走马观花,更不能不求甚解?”
“读书,就应不求甚解!就得一目十行,飞快读过。否则,爷爷屋里这么多书,怎读得过来?”
“读书不记不背,又有何用?”
“读书为何要记要背?《项羽本纪》,大江东去,楚王流芳。《太史公自序》,史公记史,千古传颂。《廉颇蔺相如列传》,文武双雄,英风伟概。《货殖列传》,商道货殖,安邦定国。读过之后,我知这些,足矣!”小国毓挨了骂,早把奶奶和娘的千叮万嘱丢了。他小脸涨得通红,大声道:“爹倒是字句理解,典籍在手,读过均本本注疏无数。可我长大了,既不想考秀才,又不想当先生……”
(▲《史记》)
“那你想干什么?”
丁廷执本就为自己满腹经纶怀才不遇,时常抑郁不平。他听了儿子之言,竟然隐隐有轻视之意。丁廷执立刻大怒,拍地一声,将戒尺拍在桌子上。
书房之外,丁永一与章老先生看着对方,均一脸凝重。听到书房争吵愈演愈烈,章禹莲等人早出来了。
丁周氏听了情况不妙,生怕孙子挨打,马上大声骂道:“少教的东西!真是要好打了,敢跟你爹回嘴。”
她赶紧把果盘送了进去。丁廷执气得额前青筋暴起,脸色紫青。见丁周氏来了,他立刻转过身。小国毓抿着嘴,双目圆瞪,小胸脯剧烈地起伏,丝毫没有害怕屈服的迹象。
“好孙儿!听奶奶的话,千万别讨打!你爹正在气头上,好歹忍了这一时半会儿的……”
“奶奶!这不是回嘴,我是在向我爹请教读书之法。”
丁周氏把果盘放在桌上,又低声安抚小孙子几句。她出来时,特意绕到丁廷执身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好好说话!”
丁廷执受了娘的警告,拼命地抑制心里的火气。他转过身,见小国毓把奶奶好言安慰走,对自己则又梗起了脖子。他的怒火,迅速窜了上来。
“坐下!”
“爹不坐,儿子哪敢坐?”
丁廷执长吸一口气,极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他道:“国毓,你还小!读书,应循序渐进,不能没学会走就跑……”
“爹!读书应有所选择!不跑,怎能会走?哪个孩子不是跌跌撞撞地往前冲,才学会走路的?
“读书,历代经典一定要读。”
“读书,要有所读有所不读。天下之书无非那么几类,看了这个就知道那个。《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是识字;《弟子规》、《朱子家训》、《名贤集》都是训诫;背过《千家诗》,便知《滕王阁序》的韵语……历代经典无数,何必本本要读。从古至今,好书浩如烟海,善取不如善弃!”
(▲《弟子规》)
丁廷执教训一句,丁国毓顶一句。丁廷执气得浑身发冷,他双手背在身后,拼命地握着戒尺,简直要把戒尺捏出水来。
他的声音颤抖着,气得语无伦次大声地道:“书是用来读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自有读书之乐趣……读书,不是给你回嘴的!”
“爹错了!书不是拿来读的,书是读来用的!”小国毓针锋相对,大声抗辩道:“章老先生读医书,是为了治病救人;三爹读兵书,是为了守土安邦;爹做先生教学生,不也是读来用的吗?爹说读书有乐趣……儿子倒不这么认为!咱们不过是德国殖民统治下的蝼蚁而已,活在盛世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地吃睡,哪有资格谈论什么狗屁的读书乐趣。看看爷爷就知道了,读书不过是用来打发流水的日子而已……”
“你……你……”
丁廷执气急了,扬起戒尺要打。小国毓记着奶奶的告诫,眼一直瞄着戒尺。他知道这次自己顶撞得狠了,必是一通好打。屋外,招娣站着板凳,早偷偷地开了书房的窗,偷笑着悄悄地向他招手。小国毓却想,即便是逃,也得由门进由门出。同样是逃,夺门而出总比翻窗而逃光彩些。可偏偏丁廷执堵着门。
千钧一发之时,小国毓飞快地道:“爹爹且慢!爹熟读经典,对阳明先生推崇备至!爹研习《传习录》已久,想必胸中自有丘壑!国毓随手翻了几页,此书的确高深,看后心中生出许多困惑,正好今日请教。”小国毓几乎不喘气儿地把话说完,他一边沿着桌子躲,一边把《传习录》推至丁廷执面前。
丁廷执铁了心要打,看了一眼那本《传习录》,举着戒尺,气咻咻地说:“你说!”
(▲《传习录》)
“爹敬崇阳明先生,小森先生也尊阳明先生为圣人,还挂了块'一生俯首拜阳明'的牌在腰间……”小国毓死死地盯着戒尺。他扶着桌边儿,既不敢慢,慢了会被打到,又不敢太快,逃快了必然被追,于是不快不慢地小心躲着他爹。直到绕到了较为安全的位置,隔着桌子戒尺打不到了,他才大声笑道:“儿倒不以为然!人心固然能够知晓行为善恶,知而不行也是枉然。什么本体功夫合一,什么满街都是圣人,都是想当然的废话!若心学有用,爹去胶澳总督给那些德国官员讲讲良知,德国便退兵了,我三爹又何必带领军户之后与德军拼命抵抗?阳明心学,扬善不惩恶,不过是些书本上有道理的废话罢了。哼!什么'圣人之道,吾性自足',都是些修养功夫!知而行为知,知而不行为不知!心学始孟子、兴于程颢、发扬于陆九渊,由王守仁集其大成,也不过尔尔。爹问儿子长大想干什么!儿子长大了,就再光大一下,将那'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补了'以戈止武、和而不同',这才如五行一样,成为相生相克的完整体系。儿子改'心学'创'行学',也做一做圣人。那时,爹跟着儿学习'行学'好了!王守仁的心学,尽是些嘴皮子工夫!可是,儿的行学,就厉害了!和侵略军讲道理是没用的,保家卫国就得像三爹那样,知而行之,以戈止武……”小国毓一直绕着桌子,边退边逃。退至书房的门口,他突然停住,伸出自己的小手,一脸诚恳地道:“爹!说了这么多,儿子只是想让爹知道儿子的想法!书,真的不是用来读的,而是读来用的!读死书与死读书者都是庸才,即便用来逃打,也算活学活用!儿自知顽劣愚钝,刚才虽然一通信口胡说,也并非全无道理。爹若觉得不对,打就是了!”
丁廷执此生,从未生过这么大的气。他虽然气得肺腑俱焚,血气倒流,但此中的道理机窍,心里是明白的。小国毓将他推到了两难之境。若依阳明心学,只能不打。若打,便是否定王阳明的心学理论,便是从了儿子信口胡诌的什么“行学”。对与不对,打与不打,细细思量,其实就是一个坑儿。无论往哪儿跳,都是两脚泥。活生生一个大人,读了一辈子书,居然被一个毛孩子计算了。
“你这个孽畜!”丁廷执看着小国毓那张狡黠顽皮的笑脸,认定了这是在故意气自己。丁廷执又气又恨。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嘶哑着声音,“竟然敢亵渎圣人,看我不打死你……”
戒尺,有两种。一种佛教的法器,两只木块制成,一仰一俯;另一种,是私塾先生对学生施行体罚的专用木板。丁廷执手中训诫学生的戒尺,较一般私塾用宽重许多。一下打过,学生的手便会高高地肿起,如同托着光滑的包子。对光一照,通亮……
(▲戒尺)
茂才爷被怒火冲昏了头,一步冲上来,死命地操着戒尺打了下去。这一下用尽全身之力,哪怕砸在大人的手上,也要筋断骨折地残了。丁廷执情急激愤之下,哪会想到后果。眼看着戒尺落了下去,外面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丁永一连喊叫阻止,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书房里面,一声惨叫……
待续……
030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