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云吉深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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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后第七日,陕西巷飘起头场雪。云吉班天井里的老柿树挂了层琉璃脆冰,玉簪跪在青砖地上,正用雪水搓洗鸨母的缠足布。胰子沫子混着血丝在铜盆里打旋,忽听得西厢房爆出句尖厉的念白:“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小蹄子,这是翠喜姑姑教《游园惊梦》呢。”粗使丫头银蝶儿踢翻铜盆,溅起的水花冻在玉簪睫毛上,“妈妈叫你到账房描花样子,说是给袁大人绣寿屏。”
一、惊梦
账房内炭盆烧着松柏枝,劈啪声里杂着算盘珠响。玉簪执鼠须笔描《麻姑献寿图》,忽见案头《申报》刊着“京师大学堂增设医学馆”,朱笔圈出“中西医兼授”字样。砚池里墨汁微漾,映出身后多宝格暗格——半卷《铜人明堂之图》正与《女科》残本叠在一处。
“好个偷天手段!”翠喜姑姑的护甲冷不防搭上肩头。玉簪腕间银镯撞上砚台,铿然如裂玉。却见那昔日名旦捻起她临的《灵飞经》小楷,丹凤眼斜飞入鬓:“丫头可知,杨小楼唱《长坂坡》前,必用冰片蜜润喉?”
子夜,玉簪蜷在柴房草垛,就着气死风灯细读《铜人图》。忽觉颈后刺痛,回身见窗纸破孔中伸进支银簪,簪头挑着油纸包——打开竟是斑蝥粉与《太素脉诀》!纸角蝇头小楷:“寅时三刻,韩家潭槐树下。”
二、夜授
残月陷在霾云里,韩家潭槐树虬枝如鬼手。玉簪摸到树瘤凸起处,三长两短叩击,树洞竟滑出方石匣。内藏《青囊书》抄本并犀角砭石,书页间夹着张戏单:翠喜亲笔注的《虹霓关》身段谱,行批“东方氏月下追敌,当走璇玑步”。
“金针渡穴,银簪封喉。”暗处倏地飘来句韵白,翠喜姑姑黑袍曳地,掌心托着枚三棱透骨针,“当年程长庚唱《华容道》,用这针法救过咳血的谭鑫培。”说罢指尖翻飞,针尖点向玉簪曲垣穴:“气贯夹脊,力透少商!”
玉簪忽觉臂上青筋暴起,昨日洗的缠足布在脑中翻飞——那些带血的布条纹路,竟与《铜人图》足三阴经走向暗合!翠喜冷笑:“八大胡同里,洗脚水都能要人命。”话音未落,东墙外传来驼铃声,夜卖硬面饽饽的老头哼着岔曲:“三更鼓儿喧,俏红妆怎敌他冷药碾......”
三、洋场
石头胡同怡洋馆内,明月正给德国军医穆勒沏茉莉香片。鎏金自鸣钟响过十下,她忽将茶船一倾,沸水溅在《人体解剖图》上:“先生请看,这督脉走向与脊髓神经竟是一路!”
穆勒蓝眼珠骤缩,拈起手术刀划过明月后颈:“你们中国人总爱把筋肉血管唤作什么‘经脉络脉’。”刀锋停在第三颈椎,明月反手扣住他腕间列缺穴,德语说得比柏林腔还脆:“按《灵枢》说法,此处置针可致上肢麻痹——先生要试汉人的巫术么?”
窗外忽爆出喧哗。明月撩开天鹅绒窗帘,见赛金花乘绿呢小轿掠过巷口,轿帘飘起时,半截德造毛瑟枪管泛着冷光。她转身取过穆勒的硝酸甘油片,碾碎混入鼻烟壶:“上次先生说,这种炸药见光死?”
更鼓声里,明月将改良雷管塞进高跟鞋跟。床底铁盒藏着怀表改装的定时器,齿轮咬合声恰似韩家潭传来的《夜奔》鼓点:“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四、暗潮
腊八那日,云吉班熬的腊八粥飘着药香。玉簪按《饮膳正要》方子,往粥里添了薏仁、白果,袖中却藏着斑蝥粉。忽见银蝶儿端粥往东厢去,那是袁府师爷常包的屋子。
“姐姐,你的砒霜蜜渍杏仁。”明月扮作卖绒花的溜进来,鬓边茉莉花苞里藏着硝酸甘油胶囊。玉簪瞥见她腰间新佩的德式武装带,低声道:“东厢窗下第三块砖,有你要的《克虏伯炮图》。”
暮色染红胡同西口的“乐家老铺”招牌时,东厢房突然爆出惨叫。玉簪蹲在廊下煎药,听得师爷嘶吼:“这粥里......有......”银蝶儿哭喊声掐断尾音:“是痨病突发!快请同仁堂大夫!”
当夜,翠喜将玉簪唤至密室。案头摆着师爷七窍流血的尸首,手中紧攥《袁氏劝进表》残页。“斑蝥配白果,引动陈年肺痨。”翠喜丹蔻划过尸身尺泽穴,“只是下次记着,银针刺风门要深三分。”
五、合璧
除夕夜,韩家潭升起孔明灯。明月攀上怡洋馆露台,用怀表齿轮卡住德制座钟发条。玉簪在云吉班顶楼弹奏《阳关三叠》,琴弦里绞着浸毒的蚕丝。
子时炮仗炸响瞬间,明月按下怀表机关。德国军火库方向腾起火光,混在烟花中竟似红莲绽放。玉簪望着漫天火雨,忽记起秦淮河上那盏中元河灯,灯纸上明月题的诗句:“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雪粒子扑簌簌打在“槽船会”残旗上,八大胡同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熄灭。唯有同仁堂的守岁烛火,在《本草纲目》雕版上投出两个纤影——一个执银针点向铜人肝俞穴,一个握手术刀划开德文解剖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