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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裹着桂花香漫进阶梯教室时，我正在笔记本上抄写拉丁学名。窗外的法国梧桐簌簌抖落水珠，有个穿烟灰色针织衫的身影突然闯进视线。
“青蒿素凝结物应该在丙酮里溶解度更高。“清冷的女声从第二排传来，前排男生慌忙翻找试剂瓶的手指被她截住，“乙醚虽然挥发快，但残留的毒性......“
全班目光齐刷刷转过来。我看见那个女生垂落的栗色长发扫过实验台，左手无名指戴着银色尾戒，右手食指沾着不知哪门课的试剂污渍。她转身时白大褂口袋里探出一截诗集，封皮是泛黄的《飞鸟集》。
“林秋同学？“辅导员抱着档案袋站在门口，“苏眠学姐来帮你搬行李。“
后来我才知道，中文系才女苏眠的实验室钥匙能打开生物系所有安全柜。当她踮脚取下我头顶松脱的试管架时，晨曦正透过玻璃幕墙在她睫毛下镀金：“《诗经》里'蒹葭苍苍'的'苍苍'，其实是水汽氤氲的样子呢。“
我们总在凌晨两点的实验室相遇。苏眠会用铅笔在培养皿上画水墨小荷，而我教她用移液枪写瘦金体。“你看这个'木樨'，“她某次指着乙醇灯说，“《楚辞》里用来代指桂花的词，现在却成了化工试剂的代号。“火焰在她眼里跳跃，像是要烧穿那些闪烁其词的专利文件。
事情发生在平安夜。当我第N次调试失败蛋白分离程序时，通风橱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叫。苏眠冲进来时白大褂染着苯酚的深褐色，她从废液桶捞出沾血的试管：“你爸的工厂上周刚进口这批催化剂......“
刺鼻的焦糊味在报警器鸣响中弥漫。我看着监控录像里父亲与质检员交换文件的画面，那些年他总说化工厂的废气是海市蜃楼。苏眠把证据塞进保温杯时，我才发现她虎口贴着创可贴——昨夜她翻阅三十箱档案，被碎纸机划伤了手指。
“记者招待会我会坐在你旁边。“颁奖典礼当天，苏眠往我西装口袋塞了团东西。礼堂顶灯在她眼里碎成星海，“《寂静的春天》作者蕾切尔·卡森说过，那些凝视深渊的人......“
当父亲颤抖着承认违规排放时，闪光灯如蜂群炸裂。我摸到口袋里的玻璃瓶，里面装着苏眠从废料池提取的结晶物。她站在警戒线外，发梢被寒风吹成芦苇，手里举着平板对着镜头：“这是邻苯二甲酸盐的分子结构式，致癌性等级3级。“
初雪落在实验楼屋檐时，我们在空教室煮咖啡。苏眠的羊绒围巾还沾着化工厂的粉尘，她翻开新买的《中国植物志》：“木樨科的叶子含有齐墩果酸，或许能解......“
“所以你要把污染数据编进诗集？“我搅动着冷掉的拿铁。
“不，“她突然笑了，尾戒在暖光里划出银弧，“我要写一本《废墟上的木樨》——你知道吗？被石油污染的土壤里，最先发芽的正是桂花。“
晨光爬上窗台的仙人掌时，我的手机弹出消息：环境署批准了我们的净化方案。苏眠把冻僵的手贴在暖气片上，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明天去西岭雪山采样？“
我望着她大衣口袋里露出的《植物图鉴》，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当时她站在梧桐树下，指着水洼里的倒影说：“《淮南子》里说'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但秋天的密码，其实藏在......“
“每片叶子的叶绿素分解曲线里。“我接住飘落的银杏叶，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橙红，“就像有些真相，要等到色素沉淀才能看见。“
梅雨季来得突兀，图书馆六楼的檀木长案浸着潮气。苏眠翻开那本《天工开物》摹本时，窗外的紫藤花穗正垂落在她肩头。
“你看这个'硝石炼丹'的插图。“她指尖点在明代画匠描绘的蒸馏装置上，细密的火舌在铜管中蜿蜒，“古代方士追求的'长生丹'，其实就是......“
我凑近观察图纸细节，突然发现某个蒸馏器底部刻着微型篆文。当我的放大镜扫过“癸亥年“字样时，手机突然震动——环境监测站发来紧急通知，西岭雪山的积雪样本中检测出异常氟化物。
“这不是《抱朴子》里的炼丹炉。“苏眠将摹本翻到附录，泛黄纸页间夹着张泛蓝的底片，“民国时期的学者在这里拍过同样的装置，地点标注的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底片上模糊的山形分明是我们此刻所在的栖霞山。
子夜时分，我们潜入校史馆禁书库。苏眠用诗句破解了机械密码锁，樟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百年前的实验记录。当她抽出标有“木樨计划“的档案袋时，顶灯突然熄灭。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档案袋封口处印着父亲工厂的logo。暗红色火漆下藏着微缩胶卷，画面里穿长衫的科学家正在往山涧投放白色粉末，远处工厂的烟囱正喷出彩虹色的烟雾。
“1937年的氟化物实验记录。“苏眠的声音发颤，“他们用桂花提取物作为催化剂......“胶卷突然自动显影，最后一张照片上印着父亲年轻时的脸，他背后的实验台上放着本《楚辞》。
晨雾漫起时，我们在化学系实验室复原了古籍中的蒸馏装置。当苏眠将干桂花投入沸腾的丙酮，仪器突然发出蜂鸣——光谱仪显示液体中氟离子浓度超标三百倍。窗外掠过无人机的身影，我瞥见父亲工厂的黑色SUV停在梧桐树下。
“木樨计划的本质，是制造气象武器。“苏眠将数据导入AI模型，三维投影在空中交织成雪花状的网络，“他们通过释放氟化物改变局部大气电离，二十年前的东南亚暴雨......“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空气，实验室防爆门轰然闭合。我抓起装有证据的U盘冲向安全通道，身后传来玻璃器皿碎裂的脆响。苏眠举着诗集挡在门前，泛黄的纸页在激光束下燃烧成灰烬。
“《九歌·湘君》有句'采芳洲兮杜若'，“她将最后一页投入火盆，火星映亮眼角的泪痕，“真正的解毒剂，就藏在古人对自然的敬畏里。“
当特警破门而入时，我只看到她消失在消防通道的背影。掌心的U盘还残留着她体温，加密文件里的数据流如星河奔涌——那些年被当作气象奇观的极端天气，背后都漂浮着化工厂的氟化物云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