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人生如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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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稚棠便悔了,不,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本以为这梓潼山就算不及长留仙山,也总能与她那云麓山相媲美,却不想自从跟着玄禹道君来了这梓潼山,她便惊呆了——这传说中的洞天福地,竟如同缩在云海皱褶里的半亩荒丘,还不及陀罗山的一半大小。漫山修竹倒是生得肆意,偏那山顶自在观如老僧入定般灰扑扑蜷着,檐角铁马锈得发哑,连风过都懒得出声。
想到今后数百载自己都将在此度过,就算师父他老人家不逼她学习道法,她也会活活闷死在这里!天呐,早知如此,当初她和那耍葫芦的逞什么能,斗什么气呢!
稚棠扯断一节竹枝掷向东北方,崇吾山碧游宫的琉璃金顶正在云隙里灼灼发亮。她心里就又悔上了一千遍,就算入了那碧游宫也总比在这儿强吧,起码人多热闹呀。可转念一想,自己那日在择徒大会上把碧游宫上上下下得罪了个干净,混鲲灵尊又怎会要了她?还好,泽卿哥哥入了这碧游宫,两山之间只隔一涧烟霞,彼此间还能常常窜个山头,来消磨这苦闷的时光。
稚棠边想边往山顶走去,那一阶阶的青石台阶滑腻难行,连绵逶迤一眼望不到头。哎,她暗自叹了口气,以往自己只顾着玩,根本没好好练功,所以连这最基本的腾云之法也没学会。如今在这梓潼山上唯有靠这一双脚力了。怎得如此倒霉!不如回去算了!想到这儿,脑海中突然闪现出父亲天勋说过的话:“你若敢私自离了这自在观,为父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揪出你,打断你的腿,扔回这梓潼山上,休想给须罗南门丢脸!”稚棠当下身上一凉,抖了个激灵,瞬间泯灭了这个想法。
春光懒困,启蛰后山上雨歇虫动,万物复苏。她沿着上山唯一的小径,一步一歇懒懒地走着。想起刚下山的那会儿,墨骁和舜英曾允诺她,待她学成归来,三人一起共游南瞻部洲,也学一学戏本子里的那些个英雄豪杰,行侠仗义,她幻想着自己豪气干云,锄强扶弱的样子,心中才觉舒畅,脚步也更轻快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稚棠已行到了山腰处的云砚亭,见着前方屏息打坐的了尘师兄,不由皱起了眉。了尘师兄本性少言寡语,自稚棠来了这梓潼山,他除了与她传道外,就没怎么和她说过话。
“小师妹,你的功课师兄是教不了了,且你我男女有别,平日还是少说话为好。”稚棠学着了尘师兄的口气自己对自己扮着。
稚棠踮起脚尖从了尘师兄身前轻轻走过,微微作了一揖,便不再理他。想到刚入山那一会儿,师父让了尘师兄教她打坐,她次次都能在蒲团上睡着了,把了尘师兄气得不轻,没过多久便主动辞了这份差事,稚棠也落了个清静。谁知师父他老人家还不死心,硬是又给她择了位道兄,今日她就是去山崖边的老杏树下拜见那位道兄的。
她唉声叹气地又爬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达了山顶。只觉山顶青霭沁骨,微一提气,经脉间忽有清泉涤荡——难怪三界修士皆觊觎此山灵气,果然是个仙风道骨的地方。
不过,也真的很闷。
正凝神纳气之际,一缕笛音破雾而来。那音色带着琉璃冻裂的脆响,偏又裹着梅芯雪水的绵软,在浸透松脂的山风里忽聚忽散。
咦?这梓潼山上从来只有沉闷的钟声,何曾有过如此美妙的笛音?
稚棠脚步比心思动得更快,待折弯寻到山崖边上,千年老杏的斜枝正簌簌落着胭脂雪,一玄衣男子背立树下,墨发垂落如砚池倾墨,发尾扫过碧莹莹的笛身,倒像深潭里浮着块翡翠。玉笛横处,百鸟衔音织就天罗地网:画眉叼着商调栖在笛孔,黄莺衔着羽音掠过笛尾,八哥的碎鸣与杜鹃的颤声在笛身雕纹里缠成金丝银线。整座山仿佛成了悬在笛管末端的琉璃坠,随气息流转明灭生辉。
这该不会是做梦吧?稚棠晃了晃脑袋,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想靠近些,却一不小心踩在地上那堆厚厚的枯叶堆上,枯叶堆发出了沙沙的声响,那人止了笛声,转过了身来。
稚棠措不及防,蓦地对上一对黑矅般的深邃眸子,心头猛地一紧。
男子却并不意外,漆黑的眸中漾开一丝暖暖的笑意。他没有开口,只静静伫立在那里,稚棠却感觉天地忽静,满山的灵气忽然变得温驯如鹿,连风都屏息悬在发梢不敢惊动。
“我…我不是有意打断你的,我…无意的。”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将满枝绯红的杏花一瓣一瓣吹落下来。落落洒洒的花瓣投影在湛蓝的青冥上,勾勒出一幅宛若仙境的画面。
男子没有说话,嘴角噙着清浅笑意,却如朗月入怀。
“这…我…我叫稚棠,玄禹道君的弟子,这位道兄,可是来与我传道的?请问该如何称呼?”
那男子看着稚棠的眼睛,温和说道:“姜缙云。”
***
“大师兄,快来看,咱们在这儿种上一株昼夜树可好?”
“小师弟这提议倒风雅,将来待大师兄登上了帝君之位,我们三人还能在这树下共饮几杯,岂不妙哉?”
“你看,连翙兮师兄都同意了,大师兄,你就答应了吧,咱们三人一起将它种在熹满园内,也算是长留山三仙史共同做的另一件大事。”
“好吧,就你这点出息,不时时胸怀天下,只知道做些小孩子家的事,小心师父罚你。”
“呵呵呵…”青洛笑了,咯咯咯得笑着,却笑得越来越诡异,画面一转,自他掌心之中猛得窜出一团蓝色火焰,火花一动,瞬间将那株树苗吞个干净,他瞪眼看着昭临,右手凌空一指,那团火焰又迅速朝他扑来!
“啊!”昭临帝君惊叫一声,猛然从榻上坐了起来。
原来,是梦!
他不停喘着粗气,惊魂未定,最近他时常梦到几百年前的往事,每次从梦中惊醒过来都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安睡。
“帝君,帝君,您没事吧?”殊胜殿伺候的仙娥碎步赶了过来,递上一块干净的绢帕,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满头是汗。刚才那梦,实在可怕。
“锦玉,我不是吩咐过,殿内不许围蓝色的幔帐吗!”昭临帝君喘着粗气怒道。他不是怕蓝色,只是惧怕烛火透过蓝色幔帐后形成的火光,透着那股子妖魅的蓝。
“锦玉知错了,这就撤了。”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道:“罢了罢了,太晚了,明日再撤吧。”
昭临帝君不胜其烦,起身走出殿外,如水银般的月光倾洒在他修长的身上,与他那披肩银发交织在一起,折射出熠熠的银光。昭临帝君拢了拢外衫,目光却停留在不远处那棵昼夜树上,六百多年了,树已挺拔云表,但当年植树的那三个人呢?
昭临帝君深深叹了一口气,对身边伺候着的锦玉仙娥道:“摆驾惜瑶殿。”
***
稚棠最近很闲,平日里最爱做的事便是听缙云在杏花树下吹笛,总觉得百听不厌似的,缙云吹一下午,她就可以听一下午,甚是美好。
缙云身边也有一名女子服侍,名唤晏晏。由于自在观不收留女子,所以晏晏只在山脚处用法术建了间屋子,每日清晨给缙云送些换洗的衣裳,做些吃食,无事时便立于一旁候着,从不滋扰缙云授课。
闲暇时,稚棠常常在心里想,缙云应该法术很高才对,要不然那了尘师兄见着他怎会如此恭敬有礼?但拿这话问缙云,他又不认。只道是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玄禹道君,虽然自己也有心拜道君为师,但他老人家却不收,仅以朋友之礼相待,所以自己算不得稚棠名义上的师兄,她也不用太过拘礼。稚棠对这招倒很是受用,感觉缙云更亲切些,而他虽然样样都好,但一双腿似乎患有顽疾,不良于行,常常走不了几步,便要稍事歇息,所以传道的地儿都是依着他来定。稚棠很喜欢缙云的课,总觉得他比那了尘师兄更懂得循循善诱,因材施教,所以每日清晨她必准时候在老杏树下听他传道授业,午后打个小盹儿,待黄昏时分看暮色四合的天空披着幻紫流金的晚霞,听缙云吹奏那清耳悦心的玉笛。如此一来,便觉时光如梭,过得飞快。
今日,梓潼山浮着薄绡似的云,泽卿照例借宝姨诊脉的由头偷偷来梓潼山上寻她。他袖中笼着青玉匣,指尖叩击石案三声脆响,惊醒了正枕着手臂打盹的稚棠。
“你尝尝看,这次……应该不粘牙。”泽卿递给她个雕着流云纹的青玉匣,稚棠打开一瞧,冰雾缭绕,原是棠花米糕,忽觉喉头泛起微甜。
记得前段日子她曾和泽卿抱怨自在观内的食物实在难以下咽,泽卿便开始“巧合地”送米糕上来,时而让那老龟驮来,时而让晏晏姑娘带来,裹糕的油纸被折成各种各样灵兽模样——初九老龟驮来的是蟠龙,十五晏晏姑娘捎来的是文鳐,今日是衔着棠枝的玄鸟,翅羽纹路间凝着细密水珠。她拈起一块凝视糕面上微雕的六瓣纹,米糕是新收的云州香米刻作棠蕊的模样,外层裹的冰露,她轻轻咬破糯壳时便化作沁凉清泉滑入喉间。
稚棠捻起块完整的花糕凑近泽卿鼻尖:“快闻闻!这香气能把自在观后山那群馋嘴仙鹤引来——”话到半截忽地顿住,眼角瞥见泽卿广袖下滑出的寸许红痕,像梅子青时未愈的旧疾,心中不免一揪。
思绪回到上个月,二派弟子挤在梓潼山洗剑池旁石亭避雨,龙族那两姐妹故意撞翻泽卿手中热茶,泼向在一旁发呆的稚棠。当泽卿解下外袍罩住稚棠头顶时,她听见皮肉灼烫的细响,滚茶泼在少年腕间,留下这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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