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富芃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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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佩高听到吴安守的话时,惊得差点将刚入口的红酒呛回杯中,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声音都有些颤抖地问道:“你说我太太她在武汉?这怎么可能!”

吴安守轻轻抿了一口酒,缓缓说道:“是的,在汉口。事情是这样的,这周一在九江有个由白长官主持的中南五省物价控制会议。会上内部讨论时,我代表我们省张笃伦主席阐述了一个观点。我认为,现在强行控制商家卖价,只会让市面上的相关商品短缺,黑市交易泛滥。毕竟商家不会做亏本买卖,他们只会把货物拿到黑市去交易。物价失控的根本原因是货币超发,要是能把白银当作锚来计算物价,物价就会稳定下来。我们中南五省没办法控制货币发行,只能寻求自保,默许民众私下的白银交易。武汉可是九省通衢,商业繁荣是它发展的基石。现在货币改革如果不改变中央银行独立性的问题,法币改成金圆券不过是换了个名称罢了。按照南京的政策,强行逼迫老百姓把金银兑换成金圆券,这对地方来说就是在竭泽而渔,只会导致财富外流。”

吴安守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官场的事情总是微妙,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即便是要说,也得有人愿意出头。白长官当时并未表态,但他巧妙地安排我与刚到九江会场的新任中央银行特派员兼武汉分行副行长见了一面。当我看到那个人时,真是大吃一惊。你猜是谁?”

陈佩高皱眉看着他,满脸疑惑。

吴安守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那个名字:“富芃芃。”

陈佩高的脑子“轰”的一下,即使让他猜一万遍也想不到。他突然觉得旁边餐厅里的嘈杂声仿佛都淡去,只剩下吴安守沉稳却又带着一丝激动的讲述声,偶尔夹杂着杯碟轻轻碰撞的叮当声。

“十年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她。她从汇丰的小职员变成了负责中南五省督办法币兑换金圆券的财经大员。她现在微微胖了些,却依旧风姿绰约,还多了几分威严。”

吴安守继续讲述着:“我把意见说给她听后,她笑了笑问我是不是张笃伦让我这么说的,我说是我自己的想法。她就暗示我不要再发表这类言论了,说这事是小蒋先生亲自督办的事情,现在为了杀鸡儆猴,连青帮大佬杜月笙的养子都抓起来了。我心里虽然对这种打劫老百姓财富的行为很愤慨,但我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就不敢再多说了。”

他喝了一口酒,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后来她主动和我拉起了家常。原来她在汇丰银行的时候,得到了去圣约翰进修金融的机会,边工作边读了一年书,这样我们就成了校友。之后她就去了南京的中央银行工作,一直到现在。她结婚生子了,但她没说自己的丈夫是谁,我问起时,她只是淡淡地说也是从事金融工作的。后来我从别人那里知道她的老公是宋子文的外甥,还被太子小蒋钦点。”

陈佩高听后,心中五味杂陈。之前听到很多人追求自己太太时还心生嫉妒,现在知道她改嫁且有孩子了,心里却平静了许多。他心想,自己是因为战争失忆了,可错在自己,如果富芃芃一直守寡,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无尽的自责。

陈佩高向来不愿欠人情,现在富芃芃过得很好,自己没有亏欠她的地方,心里也就没有那种负疚感。可是,心里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就像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不会因为得不到而难过,可一旦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又失去了,就会悲痛万分。他曾经有一个那么好的妻子,现在却不属于自己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陈佩高摸了摸自己坚硬的寸头,苦笑道:“人生真的很奇妙,祸福相依,富芃芃失去了我,孤苦伶仃反而激发了她的长袖善舞的潜能,机缘巧合下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如果我没有失忆,她跟着我,充其量是个军官太太,大概率在某处的眷村学校给孩子们授业解惑。不同的人生际遇,造就差异巨大的人生,真令人唏嘘。她过上更好的生活,我应该为她高兴。”

“只是两种不同的人生而已,从世俗和功利的角度,她现在的人生好像更成功,但她和你在一起,相亲相爱,举案齐眉,也是幸福的人生啊!”

陈佩高笑道:“安守兄,真会安慰人啊,噢,你跟她提到我了吗?”

吴安守摇了摇头:“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但还是及时刹住了车。我觉得这种事应该和你商量一下,毕竟她已经认为你死了,而且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这是只有你才能决定的事,这也是我急着约你见面的原因之一。她的办公地点在汉口特二区一德街8号,中央银行武汉分行。你可以自己去见她,或者让我转达给你的意思,因为我下周要去她那里开会。”

陈佩高一只手托着下巴,撑住整个头的重量,手指偶然掐下脸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真是个两难的决定!富芃芃已经有了幸福的家庭,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就好像要亲手摧毁用无数善意的谎言和时间的沉淀堆砌起来的安稳城堡,这似乎是一种残忍的不妥。可是不告诉她,他的心就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那股子难受劲儿就像小虫子在心里不停地啃噬。

尤其当听到吴安守说起那枚乌黑的戒指时,他的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力量贯穿。那是一股深入骨髓的触动,让他的灵魂都在瞬间颤抖。这枚戒指像是打开记忆之门的一把神秘钥匙,又像是隐藏在他失忆背后的一团迷雾中心的核心。他觉得自己的失忆肯定与这枚戒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联系就像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把他所有的疑惑、痛苦和对富芃芃的思念都紧紧地裹在其中。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吴安守吃完肉,擦擦嘴,没去打扰陈佩高,静静地看着窗外,不时见刚才游行队伍遗弃的残破标语在风中翻转,有几张落在了窗外的走廊里。

餐厅琴师弹奏起李斯特的《爱之梦》,悠扬的琴音回荡在两人心间。

陈佩高抬起头,对吴安守说道:“失忆总是让我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难以拼凑完整。我时常感到自己仿佛迷失在一个不属于我的时空里,现实与梦境交织。但当你提起那枚戒指时,尽管在我现有的记忆中从未听闻,我却感觉它与我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或许与我的失忆有关。你想想,我怎会在生死关头将一件看似不值钱的东西送出战场呢?那时,它定对我有着非凡的意义。我明白人生要学会放下,有些东西错过了就该让它过去。但我还是想将它取回,安守兄,你觉得如何?”

吴安守沉思片刻后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枚戒指颇为神秘。不如这样,下周开会时,我会将你还活着的事告诉她,并尝试取回戒指。上次见她时,她并未佩戴,我担心她可能已经丢弃了。”

陈佩高双手放在膝盖上,恭敬地向吴安守鞠了一躬:“拜托了。”

吴安守连忙还礼:“之仰兄,客气了,我必定全力以赴。”陈佩高从上衣口袋掏出派克笔,又从下口袋拿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空白页,写下诗句:

同行一程梦一场,惊醒已是陌路人。

纵使天涯偶相逢,风雪雨晴各一生。

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吴安守:“麻烦你把这带给她,谢谢。”

吴安守接过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笔记本里夹着,然后放入口袋,说道:“当年我在昆明飞虎队基地学习美国现代后勤管理的时候,每天带着士兵和工人从飞机上卸下战略物资,重新贴标、入库,再分发到各战区。我觉得那比上战场杀敌更能发挥我的价值,每天都充满干劲。忙里偷闲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要是没遇到你,我可能早就死在淞沪战场了,那可就没法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了。有一次我朋友张楚飞告诉我他轰炸了曾经和我们作战的坂本师团,我心里特别高兴,感觉像是为你报了仇。你对我恩重如山,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陈处长好!”

陈佩高转身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黑色带银丝边华贵旗袍、烫着时尚卷发的中年妇女款款走来。她略显福态,气质优雅,正是这家餐厅的老板娘叶小姐。叶小姐的父亲是湖北有名的富商,这家餐厅和酒店都是她的陪嫁。她的丈夫是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后代,拥有家族产业长江货运公司,但他对生意兴趣不大,日常事务都由叶小姐打理。

叶小姐眼睛有些发红,说道:“安守,你过来怎么不上楼到我的办公室找我?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楚飞了。”

吴安守回答道:“张妈妈,陈处长是我当年的长官,也是我的救命恩公,难得碰面,就想一起聊聊。我等会儿再去找你。”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吃完可以到酒吧喝点酒,我已经跟酒保说好了,你们同袍相见不容易,好好喝一杯,我那个调酒师可是刚从上海挖来的。”

两人吃完后,来到旁边的水吧台,一边喝酒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直到酩酊大醉。

周三的时候,陈佩高接到了吴安守的电话。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富芃芃听完他的叙述,起初不敢相信,后不知所措,大骂负心郎,再后来看了陈佩高写的诗后哭了。富芃芃想约陈佩高星期五下午两点左右在东湖“中正亭”见面,不过希望这件事不要对外界透露。

周五的东湖,游客寥寥无几。这座为纪念蒋委员长生日而建的“中正亭”坐落在东湖湖心的一座小岛上。陈佩高在湖边租了一条游船,划向小岛。

初夏的东湖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蓝绿相间的色彩,湖水蓝中透绿,绿里又带着蓝,湖面波光粼粼,水下的水草轻轻摇曳,宛如一幅江南美景图。

“中正亭”造型优美,八角攒尖顶,翘角飞檐,琉璃翠瓦,朱红方窗,远远望去就十分迷人,让人忍不住想要走近它。

陈佩高哪有心思于风景,急急划船到了“中正亭”岸边的码头,系好船后快步走向“中正亭”。

陈佩高在‘中正亭’四处张望,却未见一人。他心情激动,竟忘了作为黄埔生需要向亭中校长训词敬礼的规矩,来回踱步,望着湖面寻找富芃芃可能出现的地方。

突然,树上鸟儿被惊动,一阵皮鞋声传来,陈佩高心头一紧,迅速回头,只见一女子从亭后走了出来,宛如一朵盛开的白牡丹,身姿婀娜。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束腰旗袍,肩上披着白色丝巾,手上挽着西式白色手袋,精致的五官略施粉黛,透着成熟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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