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紫陌惊(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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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将妙音庵前的石阶染成暗红色。苏璃站在染坊二楼的轩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那道新添的裂痕。三天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妙音娘子带着十二名童女在染坊门前设坛作法时,这道裂痕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百年老梨木上,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东家,城南李掌柜退回了上月订的二十匹云纹绡。“韩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匠人刻意压低的嗓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说是...说是怕沾染了血光之灾。“

苏璃的指甲在窗棂上刮出细微的声响。这已经是第七家退货的绸缎庄。她转身时,暮色正好掠过她腰间悬挂的鎏金算盘,在青砖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如同被拉直的琴弦,随时可能崩断。

“告诉李掌柜,三日内我会亲自登门解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仿佛那些在坊间流传的诅咒——说染坊的布匹浸过枉死女子的鲜血,会招来婴灵缠身——不过是夏夜的蚊蝇嗡鸣。

待脚步声远去,苏璃猛地攥紧窗边垂落的茜纱。布料在掌心发出细微的撕裂声,这匹本该送往崔氏绸庄的月华纱,如今只能堆在仓库角落积灰。透过纱窗,她看见几个女工正偷偷将符纸塞进衣襟,黄纸朱砂在暮色中刺目得扎眼。

阁楼上的铜壶滴漏响了七声,苏璃点亮羊角灯,昏黄的光晕里浮尘游弋。她展开萧璟昨日派人送来的《荆楚岁时记》,书页间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笺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巫蛊之术,必借物为媒。“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却微微发颤,像是书写时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铃铛声。苏璃吹灭灯火,借着月光看见妙音庵的小尼姑正在染坊墙根下埋什么东西。少女的灰色僧袍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鲜艳的石榴红裙——这发现让苏璃瞳孔骤缩。在现代做并购案时,她见过太多表面吃斋念佛实则操纵舆论的“大师“,没想到千年之前的诅咒,同样裹着层伪善的皮。

“东家还没歇下?“染缸区传来老匠人韩九的咳嗽声。苏璃看见老人提着灯笼在染缸间穿梭,佝偻的背影被数十口陶缸拉成扭曲的形状。那些平日盛满靛蓝、茜草的容器如今空空如也,像一张张饥饿的大嘴。

苏璃抓起案上的《齐民要术》下楼,书页翻到“禳灾“一章。夜风穿过晾布架,数百匹悬空的素帛同时扬起,如同幽灵的队列。她突然停住脚步——最末那匹布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淡红色的手印,在月光下像一串盛开的海棠。

“是碱水。“苏璃用指尖轻触布面,嗅到淡淡的苦味。现代化学知识让她立刻明白,这是有人用茜草汁混合明矾写在布上,遇碱显色的简单把戏。但在这个迷信横行的时代,这样的“血手印“足以让整个染坊的工人连夜逃亡。

韩九的灯笼凑近时,苏璃已经用袖中帕子蘸着醋擦去了大半痕迹。“明日召集所有工人在前院集合。“她声音很轻,却让老匠人手中的灯笼剧烈晃动起来,“我们要办一场比妙音庵法会隆重十倍的'彩祭'。“

五更梆子响过,苏璃已在案前勾勒出祭祀流程。现代商学院里学过的宗教营销案例在脑海中翻涌——泰国的七彩水灯节,日本的和纸祈福仪式,都将传统文化转化为品牌符号。她笔下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方案:不仅要破除诅咒,还要将染布工艺本身神圣化。

“东家,祭台按您说的搭好了。“晨曦中,女工春杏的声音带着迟疑,“可...真要用那么多匹上好的绸子做装饰?“

苏璃抬头望向院中那座三丈高的祭台。靛蓝、朱砂、藤黄三色布帛缠绕着九根青竹,在晨风中如彩虹垂落。这是她连夜设计的“三才柱“,对应天、地、人三才。每根竹竿顶端悬着铜铃,铃舌却是染坊特制的瓷勺——这样风吹铃响时,会同时将藏在勺中的不同染料洒落在下方的白绢上,形成“天赐彩绘“的奇观。

“去把库房那匹金线缂丝取来。“苏璃指向祭台中央的空处,“再准备七口新缸,按北斗方位排列。“她没解释这些布置里暗藏的玄机:铜铃瓷勺是物理学的抛物线应用,七星染缸则对应现代商业的“七步转化漏斗“。在这个巫蛊横行的世界,科学必须披上神秘主义的外衣才能被接受。

正午时分,染坊门前已经聚集了数百民众。苏璃注意到人群中有几个妙音庵的灰衣尼姑,她们手中转动的念珠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更远处,一辆熟悉的青幔马车静静停着,帘幕低垂——那是萧璟的马车,他果然来了。

“吉时到——“

随着韩九沙哑的唱喝,十二名女工手持彩绸鱼贯而出。她们身着苏璃设计的“十二色相“祭服,每件衣裙都展示着一种经典染法。当女工们在祭台周围站定,苏璃捧着那卷金线缂丝缓步登台。阳光穿透薄纱,在她素白的襦裙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今日以天地为证。“苏璃的声音清越如磬,“我苏氏染坊历代以心血染就锦绣,今有妖人妄施诅咒...“她故意停顿,目光扫过那几个神色骤变的尼姑,“故设此彩祭,请诸天神明辨忠奸!“

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拉动机关。九根青竹同时弯曲,铜铃叮当声中,七彩染料如雨洒落。人群发出惊叹——那些落在白绢上的色点竟自动汇聚成凤凰图案。这是苏璃偷偷用磁粉混合染料的成果,提前在绢布下埋了磁石布置。在现代不过是儿童把戏,此刻却让围观者纷纷跪倒。

“妖术!“尖利的叫声刺破肃穆。妙音娘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前列,她手中铜钵里的“圣水“正诡异地沸腾冒烟,“此乃邪神显形,大家快——“

“砰!“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她。苏璃提前埋在祭台下的硝石受热爆炸,喷涌的白烟中,一只通体雪白的孔雀(实为白雉染尾而成)振翅飞过人群。这出人意料的一幕连妙音娘子都怔在原地,她铜钵里所谓的“圣水沸腾“,不过是苏璃早看穿的醋酸与小苏打反应。

“苍天显灵了!“韩九突然跪地高呼。老人精瘦的手指指向天空——不知何时飘来的乌云恰好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如金线穿过悬在祭台上方的水晶棱镜,将七彩光斑投射在妙音娘子灰白的脸上。这是苏璃根据现代光学计算好的时辰,但在民众眼中,无疑是神明在给妖人“烙印“。

混乱中,苏璃瞥见青幔马车的帘子掀起一角。萧璟玉白的手指间有什么东西闪过,下一秒,妙音娘子袖中突然窜出火苗——她藏着的磷粉包不知何时被击穿了。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这个号称能御水火的神婆尖叫着拍打烧着的衣袖,精心维持的神像轰然倒塌。

雷声就在这时炸响。夏季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祭台周围的七口染缸里。苏璃精心调配的酸碱指示剂遇水变色,七口缸接连泛起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虹光。暴雨中的民众却没人离去,他们跪在泥水里对着染缸叩拜,仿佛目睹了神迹。

“东家!祭台下面——“韩九的喊声混在雷雨中。老匠人指着被雨水冲垮的一角祭台,那里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铜匣。苏璃冲过去时,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上,电光火石间,她看清了铜匣上模糊的铭文:“天佑二年,骁骑营“。

子时的更鼓响过,染坊终于恢复寂静。苏璃在灯下仔细擦拭那枚从铜匣中取出的虎头铜符。青铜表面布满了诡异的暗红色纹路,像是被某种液体长期浸泡过。符牌背面的阴刻文字已经模糊,但“调兵““盐引“几个字仍可辨认。

“姑娘好手段。“温润的男声从窗外传来。萧璟不知何时站在了梨树下,月白色直裰上沾着夜露,“这场彩祭,比刑部的三堂会审还精彩。“

苏璃将铜符塞进袖中。她早该想到,今天那些恰到好处的“神迹“里,有多少是这位深不可测的贵公子在暗中相助。“萧大人深夜造访,总不是来夸赞民女的小把戏吧?“

萧璟轻笑一声,指尖掠过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秋海棠。说来奇怪,被他触碰过的叶片竟渐渐舒展起来。“妙音娘子背后是崔氏,崔氏背后是兵部左侍郎。“他忽然压低声音,“而那块铜符,是五年前朝廷发给边军的盐铁运输凭证。“

窗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苏璃看见楚陌的身影在墙头一闪而过,年轻将军的玄铁轻甲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她突然明白过来——这场诅咒从来不是针对染坊,而是冲着经常出入染坊的楚陌。那些染料的特殊成分,那些布料上的诡异图案,都是为了掩盖边境守将走私盐铁的证据。

“三日后太后寿诞。“萧璟将一枚玉牌放在窗台上,玉上刻着繁复的云纹,“姑娘若想彻底解决麻烦,不妨送份特别的贺礼。“他转身时,袖中落下一张薄笺,上面画着某种复杂的机械图纸,边缘标注着“水力““纺车“等字样。

夜风穿堂而过,苏璃望向染坊后院那台闲置的水车。铜符在掌心沉甸甸的,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火雷。她知道,自己正站在某个巨大阴谋的入口处,而这场精心策划的彩祭,不过是漫长商战的第一声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