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盛夏光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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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日尾声，高三启动了“风火轮”，这是一种考试安排——每周一至周四，每天下午五点至六点进行一场考试，按照语文、数学、英语、文综或理综顺序轮番进行、周而复始。学生六点考完，老师连夜阅卷，周五公布成绩与排名，并进行习题讲解，下一周接着考，持续两个月。

除了考试，学校还在不停印制练习试卷。课代表发试卷的速度比做题的速度快，学生们心中的紧张之火、焦躁之火、煎熬之火，被一页页白花花的试卷煽动得更烈、更旺。

在“风火轮”模式下，若乔感到身心俱疲。上课、考试、讲题……白天全部时间都被占据，甚至晚自习也会被老师用来复盘考试，她只能用回到家之后的时间来回顾知识点。这样一来，她即便每日都熬到凌晨一点，仍然无法完成学校下发的练习卷。熬得越晚，她做题的速度就越慢，也更容易分神，从而进入一种恶性循环。到了第三次“风火轮”，理综考场上，她一度眼前发黑、无法思考，只能被迫交卷。而她的课桌抽屉里还囤积着十余张当日新发的练习卷。

这日是周四，接下来的三天没有考试安排，若乔稍微松了口气。但一想到没做完的试卷和不理想的成绩，她再次感到胸口憋闷、脑袋发晕。她和柏常青请了半天假，回家补觉。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十二点。爸爸出差、妈妈上中班、依乔可能还在放学路上，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九月底，阳光金灿灿地流淌在卧室窗外，倒显得房间里暗幽幽的。若乔很久都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的觉，但她此刻并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反而有一种睡过头的昏沉感。她走到窗前，面向阳光闭上眼睛，她心里涌现了很多想法：

好耀眼啊，这阳光竟穿过了我的眼皮，连黑暗都是亮的……哦不，不仅仅是亮的，还是五颜六色的。

好安静啊，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没有人灌输我知识点，没有人布置作业，没有人让我抓紧，没有人劝我认怂……安静得我的思绪可以到处乱飞。

若乔睁开了眼睛，拉开书桌的抽屉，在一堆稿纸、试卷底下，找到了自己的日记本，放到桌面上一堆稿纸和试卷上，翻开到新的一页，坐在开始写：

“上一篇的日期在两年前。我真的好懒。高中，真的好累。

自由像只倦怠的乌龟，我远远地看着它出现在沙滩，慢慢地爬，枯等了大半天，一涨潮，它又被卷进了茫茫大海里，不见踪影。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毛病，身体上和心理上的。但我知道，即便我去医院，也没医生能给我治。也许在美国，或在国内大城市，有这样的医生。但在宜田，肯定没有。

我的症状，是感到懒怠和疲劳；是精力匮乏；是注意力涣散同时享受涣散。我的病，是不想权衡利弊，不想理性思考，只想一条道走到底，永不回头。这直接导致了一个结果，我的习题写不完，老师的讲解我跟不上。”

若乔写了一手汗，她一抬眼，看到桌上放着萧梓舟的iPod，于是在日记本上随手写了一句歌词并接着写道：

“Fly me to the moon，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夏夜，月光，乘歌飞起，追月而上。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

若乔点了几个省略号，最终写了下“我心中只有题”。她叹了口气，接着写：

“盛夏光年，Summer Time。从前，哪怕只是想到‘夏天’两个字，我都仿佛能触摸溪水，看到树影，感受暗恋与孤独，甜蜜与哀愁。流动的树影，孩童的稚笑，还有少年，阳光下的矫健。盛夏，这个季节拥有着最短暂的幸福和最漫长的余韵。在众多的文艺作品里，盛夏，所有的情绪将在到达最顶峰的时候迫近死亡。这是一个如洪流般磅礴又如溪水般清澈的季节。

这真是一个充满了美学元素、让人流连忘返的季节。

但现在，夏天对我来说成了‘风火轮’，成了刺眼的阳光、拥挤的教室、难爬的楼梯，成了闷热、汗水、失望和疲劳。我的书包越来越沉，我衣衫越发容易湿透，我的身体不再轻盈，我的穿网球裙不再好看……就连曾经处处风景的上学之路也让我感到困扰。书包压着后背，压出一大片汗渍，难受且不体面。我想我不应该把所有书都带上，可以把下午用不到的资料留在家里，但每每收拾书包时都想做到面面俱到——物理习题册要带，有一道题不会要去问老师；数学教材要带，还有个基本概念没搞清；英语阅读理解练习也要带，没准儿下课的时间可以利用起来看一看。实际上，以我现在的效率，辛辛苦苦背到学校的若干套资料里，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只有一两本。

我的辛苦、我的努力都显得有些拧巴。在某个安静却令人失落的夜里，我曾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如果逼自己做并非天赋所赐之事，是不是个人对天意的违抗？而过程中每一个艰难的决定、每一个刻意的动作和令人煎熬的每分每秒都是违抗天意的代价？我甚至想到，会不会外婆的离开，也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写到这里，若乔感到酸楚涌上心头，热流涌上眼眶。她抬手撑住脑袋，转念一想，接着写道：

“可我不信。

我不信人不能挑战自我。

我不信老天会惩罚因为寻求突破而努力之人。

我不信我弱小，我不信我必须屈服。

天赋的英文表达是gift。这是一份礼物，我感恩老天的赐予，我拥有，我享受，但我不一定要利用，不一定要以它作为追求世俗利益的工具。”

在书写中，若乔恢复了平静，驱赶了哀愁。笔在她的手中飞速晃动，在淡黄的纸页上徐徐驰行，一行行文字如水流淌。

“如果我抱怨夏天太热，那么雪人就会感慨冬天太冷。

夏天，是属于我的季节。

当然，我和依乔是一体的。我们出生在盛夏。童年的夏天，我们一起在湖边看龙舟、采菱角，阳光下，水波粼粼，依乔踩着石头跳跃，我们笑得爽朗，肆无忌惮。

夏天也是属于她的季节，尤其从今夏开始。在对我而言痛苦不堪的‘风火轮’中，每一轮的文科第一都被她拿下。她彻底告别了负担、纠结与阻碍，夏天的阳光在她的脸上照耀出喜悦、平和、胜利。我替她高兴。这是夏天给她的礼物，也是给我的。

既然如此，那么我便能够更加爽快地去拥抱挑战，如果为此要身经百战、闫寒彻骨，那就去经历吧！”

若乔点下感叹号，门闩响了，依乔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