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腔(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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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除了逢年过节唱大戏外,村里时不时来些民间艺人,特别是夏天,唱扬琴的,唱落子的,唱坠子的,唱花鼓的,也算热闹有趣,这里面最有印象的还是“瞎腔“。

“瞎腔“听起来和坠子差不多,但演唱和道白用的都是方言,唱腔时而甜美,时而低沉,声情并茂,五味杂陈,很受百姓们的欢迎。唱瞎腔的都是盲人,一般是两个,一老一少。来村里唱瞎腔,是他们谋生的手段,晚上唱到多半夜,白天休息,有的也给人算卦。

街中部路南横卧着一块长方形条石,不知道是哪辈人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已经磨的光滑油亮,村民都叫它大门石头。唱瞎腔的瞎子手里攥一根问路棒,肩上搭一个粗布背袋,带着弦子,一来到村上,就被人领到了街上的大门石头那里,还没等两个瞎子坐定,一帮小孩就围上来,“唱一段,唱一段,先唱上一段听听“,孩子们乱起哄。瞎子往往不说话,摸索着坐定,慢腾腾地从后背上取下弦子包,摸索着解开口,把弦子拿出来,摘下弓子,弦子支在腿上,坐正了,左手轻轻抖动两下,右手拧拧弦轴子,很快,那人就轻咳一声。另一个则在旁边不远处站定,一手手里拿一副竹板,也轻咳一声,算是回应,这时俩人不约而同地把脸稍微抬起,这边坐着的右手轻拉,左手压弦,一股清妙的乐声便缓缓流出,那边站着的两手上下翻滚,把两副竹板打得噼里啪啦,行云流水。两人配合默契,时快时慢,声音传出好远,意思往往是告诉乡亲:今天我要在这里唱啦,你们都来听啊。

傍晚收工时候,回家的人们大都从大门石头那里经过,瞎子趁着来往的人多,往往唱上一段,十多分钟半个小时左右,算是展示一下水平,来往的人往往驻足听一下。唱完了,人们各自散去,回家吃饭,瞎子也把竹板打得呱嗒呱嗒响。听到这个声音,大家就知道瞎子在要吃的了,于是,附近的人家,有的端来碗面汤,有的拿来个窝窝,瞎子是来者不拒,给什么都接着。如果没吃饱,接着打竹板。

晚饭后,人们一个喊着一个:“走,去大门石头那里听戏去!“。于是,大门石头那里就逐渐集聚了不少人,点上了气死风灯,老爷们拿着马扎来了,找地方坐下来装袋烟,边抽边聊些庄稼牲口的大事情;老娘们披着大褂子也来了,敞着怀,拿着大蒲扇,几个熟悉的找地方坐下,吃啥饭喝啥汤地问一遍,就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地说起来;小媳妇抱着孩子也来了,站在远处看着。只有小孩子们跑着四处乱窜,挤来挤去,不时地被大人训斥一声,‘老实会儿!’

突然,一个瞎子站起来,清咳一声,来一句道白,‘说得是……’,这时,大家就知道要开唱了,都端坐起来,街上戛然安静起来。瞎子接着道白:“说书不说书,上来先表四句诗。说得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选亲,但看筵席杯中酒,杯杯先劝有钱人。”

最后一个字说完,弦子简板马上响起来,很快,唱腔声音从瞎子那里传出来。如果说刚才说的是定场诗,接下来就是‘书开正封’的开场唱词了,这几句每天都差不多。

拧拧弦子定准声,

请一请老少众宾朋,

闲言碎语咱不表,

众乡邻,众乡邻恁静坐慢慢听

俺唱得是……

要不就是:

闲言碎语咱不表,

书接上回往下明!

接下来就是瞎腔大戏了,一段一段地地往下唱。常听的大戏有《严海斗》、《呼延庆打擂》、《包公案》,还有《三侠五义》、《薛仁贵征西》、《刘墉下南京》……这些戏很长,两个瞎子不紧不慢地唱下来,一般能唱多半个月。“唱到这里散了吧,明天咱再往下听“,每天晚上,瞎子都会巧妙地给听戏的人留下一个精彩的悬念。人们便在不舍中站起来,议论着回家了。

那些唱瞎腔的,其实演唱水平都很高。一次来了两个瞎子,老的似乎和街上的人熟悉,都称他为“老四“。这个老四晚上在唱戏前,对大伙说了一句,“我唱的好坏,全都靠我的弦子,我现在吃饱了,喝足了,我得问问我的弦子吃饱了没有?“,于是,他和那个弦子发生了一段精彩对话:

“我说,弦子“,老四说。

“嗳,啥事呀“,拉弦子的手稍微动了动,就发出人一样的声音,大伙啧啧称奇。

“你吃饭了吗?“

“吃完了“

“吃的啥饭?“

“喝哩面条子“,弦子说得惟妙惟肖。

气死风灯下,老四唱的声情并茂,时而欢快如歌,时而悲痛如泣,偶尔还学几句女人声音,枣梆、二夹弦、大平调这些地方戏的腔调也让他恰到好处地融入进去,拉弦子的手上上下下,揉打碰滑,拉的呜呜咽咽,把人们的心都听碎了。唱到动情处,下面的人唏嘘惊讶,甚至一街筒子人都哭得稀里哗啦,小孩子也往往被某种听不懂的东西感染,不再跑不再窜,托着腮帮子完全沉浸在戏文情节中。

九十年代后,村上再也没有来过唱瞎腔的人,那种特殊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但至今仍回荡在耳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