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来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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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野市，傍晚。

阴霾天空，隐约雷鸣。

风吹起云雨，使得夜幕更早的到来，天空混淆着黑白，翻腾无穷的阴鹜，像一头头狰狞的黑色巨蛇，它们的鳞片开合，吻齿交错，互相呲牙咧嘴，睁着狠厉的眼神，它们互相缠绵，吻中孕着低吟，云层交叠在一起，彼此渗合，相互损害。

雷声低沉。

霞光渐渐暗淡，日色远去，白色尾翼的鸟划过黑云之下，翱翔于天际，它们振翅，掀起一阵嘈杂的鸣叫，那声音穿过了无人的街道，穿过了漆黑的高楼，它们的羽翼卷过晚霞的余韵，穿梭在忽明忽暗的流光之间，光辉就这么在羽翼上流淌，随后一个扑腾，扎进了日夜的分界线。

路灯一盏盏的亮起，顺着鸟群飞过的痕迹涌向四方，路面上很快铺满了温黄色的光线，城市，大地和天空，镀起了一抹抹金辉。

路边的店面早已打了烊，而路上亦是无人，雨若有若无的来了，像鹅毛制成的丝绒被扯开，它们从天上飘落，晃晃悠悠地落在了高木的肩头，他的衣服上顿时被浸出了一片更深的渍。

他抬起头，细碎的雨丝溶在他的脸上，又被体温蒸发，他抬手去捉，像摸到了一片冰冷的棉絮，若有若无的微凉触感从指拈间传来，有一阵微风轻拂过指尖。他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吮，点了点头

“像浇上冰块的烤蒜苔，焦的那种。”

他收回了手，伫立在昏黄的路灯下，他望向天际，与飞鸟相互眺望。

他在等待着。

“嗡嗡，高木来电话啦！嗡嗡，高木来电话啦！”一阵女声响起，手机铃声震着他的口袋。

高木急忙挺起了背，身子站得板正，面对着街道，露出了一个完全符合服务行业标准的笑容，随后接了起来。

“您好，这里是高木，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一阵沮丧而疲惫的男人声音从对面传来，

“啊，你好，这里是相对主义审查会思维纠察部门的行政办公室，我们上一秒刚刚通话过的，唉【疲惫的叹气】。”

“你好。”高木微笑着答道，他看着街道，远方的灯光已经亮起，目所能及之处被路灯钉上了一片又一片光明的区域，天色更加的暗淡，雨丝已经要看不清楚了，他舔了舔嘴唇，像在回忆刚才雨水的味道。

“那么首先要再次的恭喜您获得了我市幸福候选人参选资格，并且在开始网络投票的0.137s后，全部公民都已投票完毕，您的支持票数为3367561人，以超过第二名3367560人的压倒性票数获得了我市的幸福楷模称号，您的存在得到了市民们的极大拥簇，所有的市民都对您的决定翘首以盼，我们都会因您的决定而重新闪耀。。。。”

电话那头列出了很长的一段奉承。

高木擦了擦头上的湿润，又紧了紧衣袖，有些冷了。

而在最后电话那头略有期待地问道，

“那么这一次您可以行使您的权力，来决定下一季度我市的幸福主题了吗？”

“不需要，谢谢。”高木摇了摇头。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对方哀求道。

“不需要，谢谢。”他仍是摇了摇头，回给一样的答复。

“你他妈的，唉，随你吧，小欧！小欧，人去哪里了，来换班，我现在一点都不幸福了，我他妈受够了！”

彭，嘟，嘟，嘟。

随着电话那头男人最后的呼喊以及砸电话的声音，声音一瞬间就被掐断。

高木垂下了手，带着他的微笑，轻轻的回道，

“再见。”

他正要收起电话，手上又开始震动。

“嗡嗡，高木。。。。”又一声电话打了进来，但铃声还未播放完，就被强制性的接通，电话那头响起和铃声一样的声音。

“高木你到底跑哪里去了？现在都几点了？还不知道回来？！我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吗？有没有和陌生人说话？有没有乱吃地上的东西？”

那头的女声带着不安，像走失孩子的母袋鼠，语气里尽是紧张。

“请稍等”高木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开始环顾四周。

然后他就望向了天空。天空的光亮微弱的就要熄灭，仅剩的霞光从缝隙里透出，如同利剑穿过了黑蛇的躯干，它们愤怒的鸣叫着，鳞片乍起一片片灰白，在天空中疯狂翻滚着，天空一下子热闹起来，在短暂之后，又慢慢平静，喘着最后的喑哑叫声缠在一起。黑云渐渐化在一起，渐渐得变成一头巨鲸的模样，一阵电闪雷鸣，高木看见了巨鲸浑身沾满的崎岖狰狞的蛇蜕。

巨鲸悠悠鸣叫，大口地吞吐着，云层又被搅动翻涌，大地震颤，晚霞最后一点余光被它入口中，天空一瞬间暗了下来，只听见艰难的咀嚼声，随后巨鲸鱼呼出轰鸣的雷音，它的眼眸微微张开，目光射出闪电，一瞬间雷电齐作，鸟群惊得四散，雨水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不再温和的如丝绒，像一根根带毛的木刺，齐齐的扎向了大地。

随后巨鲸不再动弹，夜空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他仍在望向天空，灯光太炽，他只能看见眼前笼罩着的黑暗，在狭窄的光芒之地，仿佛这片小天地间无穷的细雨都在向着他涌来，而灯光像一层纱布把雨水滤上了一层昏黄，几滴雨水扎进了高木的眼眶。

他用力的眨了眨眼。

他仍然望向天空，夜空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头可怖的野兽，藏着深不见底的恶意与狰狞，又在恍惚中像无穷的星空，发黄的雨滴像一颗颗挂在深空中的恒星，向他砸落，而目光扫去，那一瞬恒星又停滞在了半空中，反射着高木苍白的面庞，然后下一瞬再被时间拨动，向着无序的轨迹跌落，雨滴的尾焰带着光辉，落进了这片小小的光芒之中，高木宽大的阴影里，积蓄起了一汪小小的水洼。

他仿佛就置身在这片天际，置身于温黄色的夜空，他抬头看了太久了，一阵巨大的眩晕感突然的冲进了他的大脑，他的眼前发黑，天旋地转，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几乎站不稳，但他仍在看着天空，而就在这时，一抹铁灰色挤进了他的余光里，是路灯的颜色，一瞬间他从天际被拉了下来，重新回到了地上。

于是高木对着电话说道，

“星空坠落”

高木环看四周，无人的街道带着寂寥，风把垃圾桶吹得摇晃，几张半湿的纸巾盖在路旁种着的甘青上，像一朵朵白色的头纱，雨水被蓄积在它的枝干上，一点一滴的从翠叶上垂落，像在啜泣。

“甘青垂泣。”

他又看向高楼，楼层井然有序，伫立的板正，混泥土和钢筋构成了这座普通的现代化城市，锃黑的瓷砖反射着街道的光，高楼间穿插着巨大的告示牌对着高木忽明忽暗，飞倦了的鸟群停在告示牌上欢腾，细雨在它们脚下涌动，而光亮中播放着永无止境的滚动字幕

“幸福并不永恒，创造幸福才是永恒”“幸福不绝对，那就绝对不幸福”“今天你幸福了吗？”“幸福的权利，高于一切自然权利”“勿忘幸福”“幸福不只是个人的幸福，而是大家的幸福”“要绝对真实的幸福”。

于是又点了点头

“要赞美幸福。”

高木最后看向身后的地上，低浅的水洼，倒映着他清晰的脸，在一阵恍惚中他开口道，

“我就在这里。”

“什么？我在问你。。。”

高木并未回应，因为前面的问题还没有回答完，他又点点头，打断了对方的话，

“现在的时间是6.37”

“我知道回去”

“是的，你告诉过我不要乱跑”

“我不和陌生人说话。”

“我没有乱吃地上的东西”

说完，他顿了一下，心里默数，直到他的停顿与女人最后几个问题之间的间隔一样，他才开口道。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什么’在这里是语气词吗？”

空气有些发冷，高木每完成一次答复，他的无名指就冷得向手心缩去。

那头的女人先是深呼吸了口气，随后喃喃自语道，

“到底又是哪里出了错了呢，是我定义的索引出错了？还是语法上有些问题？不不不，不是错误，这不是错误，这不能是错误，我们谁都没错。”

她的声音一下子淡了下去，像被什么抽去了精神，随后她有些疲惫的说道

“对不起，高木，我有点太着急了，对不起。”

“没关系”

“你会回来吗？”

“是的，我会回来”

“那要我去接你吗？”

“好的”

“那高木，你在哪里的意思是，我想要知道你现在的方位，在此语境下方位是一整个词语，而不是在问你正方形的位置，而是需要你回答你在地图上的经纬度坐标，你可以打开手机，点开地图，然后。。。。。”

芙蓉尽可能的在表达她的意思，但高木打断了她

“芙蓉，我并不是机器人，我已经完成了三年级的通识教育，有完整的自我认识和常识，你只要告诉我说明我的经纬度坐标就可以了。”

电话那头沉默，她有些不开心高木的反抗，

“是吗。。。。。这可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又一次的沉默，然后一阵哭声从电话那头传来，那哭声带着断断续续，粗砺的喘息就夹在了哭声之中。

高木微笑的对着面前的空气点了点头，

“芙蓉，你在哭吗？”

芙蓉没有回应，只是仍然在喘息着哭泣。

高木拍了拍裤腿上的点点泥泞，飞鸟们在告示牌上互相梳理着羽毛，雨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淅沥的下着，路边有一间咖啡店，门口摆着鲜花，桌椅被随意的摆放在门口，锈红色的牌匾上写着“真心为你”，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从里面传出来，音乐声只是重复的播放着一个单词“flower”，他认得这首歌，前些年芙蓉总是唱着这首歌哄他睡觉，即便那时候他什么也听不懂，后来芙蓉找到了工作，她总是充满了激动和期待，像只小羊羔一样四处的顶撞，于是工作也变得丢三落四，有一天她的老板给她塞了一本“程序与语言”，期望让她能够更加的冷静理性一点，在那之后高木慢慢的听懂了那首歌的旋律，他才发现芙蓉原来一直在跑调，而她跑调的歌声里，充满了一些什么东西，高木并不明白，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芙蓉现在已不再唱歌，她总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她的老板特许她居家工作，于是她再也没有踏出房间一步，他很久没有见过芙蓉了。

歌声渐渐的停下了，高木往里面看去，只是一片漆黑。

电话那头不再传来啜泣，芙蓉的声音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是的，高木，我在哭”

“可你为什么哭呢？”

“可能是因为你不是个机器人，你会辩解，你具有感情。”

“是的，我具有感情。”

“你具有感情”

“是的，我是一个完整的正常人，我具有感情”

高木脸色如常的微笑道。

“对！没错，你具有感情！”芙蓉仿佛想到了什么，她沙哑的声音顿时变得雀跃

“是的，我是一个完整的正常人，我具有感情。”

“没错！没错！”芙蓉有些激动。

“嗯嗯。”高木回答道。

“嗯嗯！”芙蓉变得更加的高昂。

“嗯嗯。”高木再答。

“嗯嗯！！”芙蓉再回。

“嗯，嗯？”高木感觉到背后被什么东西抵住，带着尖锐。

“嗯？嗯？”芙蓉疑惑。

“嗯嗯！”高木回道。

“嗯嗯~”芙蓉愉悦。

。。。。。。

风渐渐大了起来，飞鸟们早已不在天空，街道上仍是空无一人，高木与芙蓉的‘游戏’持续，声音在街上回荡。

雨突然变得更加的凌厉和生硬，打在高木的脸上传来了阵阵微弱的刺痛。

似乎更冷了，他一只手紧了紧衣领，那只手的无名指更加的弯曲，小拇指却又逆反般开始向外舒展。

“嗯嗯”

他继续合着芙蓉‘嗯嗯’的对话，风又变得轻柔，雨重新柔软，夜色更加深沉，整个天空都染上了一层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