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十枣汤(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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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三年春末,南阳郡衙东侧的杏林里飘着细碎的枣花。甘遂倚在朱漆廊柱上,看着不远处正在捣药的青衣女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着的虎头药囊。那囊中藏着他本体根茎研磨的淡黄色粉末,在暮色里泛着幽幽冷光。
"又在偷看芫花?"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他险些打翻药囊。大戟抱着胳膊站在石阶上,玄色衣袍下隐约可见暗红的里衬,像极了他们入药时渗出的血色汁液。
甘遂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却见芫花正用素帕擦拭着石臼边缘。她总爱把乌发绾成双环髻,发间别着几朵淡紫色的芫花,垂落的流苏随着捣药的动作轻轻摇晃。这让他想起《神农本草经》中记载的"芫花味辛温,主咳逆上气",倒与她温婉中带着几分倔强的性子相合。
"张先生明日便要试新方。"大戟的声音低沉如金石相击,"听说这次要让我们三个共入一剂。"
廊下的风忽然凝滞了。甘遂感觉胸腹间腾起熟悉的灼痛,那是每逢月圆之夜药性相冲的征兆。他记得三百年前在巴山修炼时,曾见大戟的根须刺穿整片岩层,所到之处草木尽枯。而芫花绽放时散发的辛香,总能让方圆十里的毒虫退避三舍。
"十枣汤。"张仲景的声音从药庐传来,惊起几只白颈鸦。这位刚过而立之年的医者捧着竹简踱步而出,鸦青色深衣上还沾着未干的墨迹:"甘遂、大戟、芫花等分,研末,以大枣十枚煎汤送服。治悬饮胁痛,非此峻剂不能逐水。"
芫花手中的药杵"当啷"坠地。甘遂看见她纤细的腕间浮现淡青脉络——那是他们这类草木精魅心神激荡时的征兆。大戟突然按住腰间佩剑,剑鞘上暗纹流转如毒蛇吐信。
"先生可知我们三人的毒性?"芫花抬眸时,眼尾染着淡淡的紫晕,"《雷公炮炙论》有云:甘遂若与甘草同用,其毒倍增。大戟反甘草,芫花畏..."
"正因诸位皆峻烈之品,方要以甘缓之。"张仲景抚须而笑,指间还夹着半片用来书写的柘木简,"《素问·至真要大论》说得好:'补上治上制以缓,补下治下制以急'。十枚大枣既能护胃气,又可调和诸药。"
甘遂望着西斜的日头在枣树叶间投下碎金般的光斑,忽然明白这场相遇早被写入宿命。就像《伤寒论》中那些严丝合缝的配伍法则,他们三人的因缘,终究要在这位医圣的方剂中纠缠千年。
宣和五年 汴河堤
暴雨把朱雀门外的石板路泡成了泥潭,甘遂踩着浸透的皂靴踏进保和堂时,正听见芫花在屏风后与人争辩。她的声音像浸了陈醋的银针,带着三分辛凉:"《伤寒论》明言'诸有水者,腰以下肿当利小便',这老妇双足肿如熟瓜,当取茯苓、泽泻..."
"等你的药煎好,人都要胀成水囊了!"甘遂掀开青布帘闯进来,腰间黄玉药瓶叮当作响。他瞥见榻上老妪肚大如鼓,皮肤下似有活物游走——正是《三因方》记载的水蛊重症。
药柜前捣药的伙计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水渍在砖地上积成小洼。芫花霍然起身,发间紫花无风自动:"你又要用那虎狼之药?《本草衍义》早有警示,甘遂专于行水攻决为用,可曾想过虚人服之..."
"汴河决堤三日,城中已有百人腹胀而亡。"甘遂从袖中抖出黄绸裹着的药末,那是他在虹桥下收集的浑浊水气所化,"水毒已入血分,非峻下不能救急!"
窗外的雨忽然变成赤色。大戟玄铁般的衣角扫过门槛,手中丈二长的玄铁尺还滴着混了朱砂的河水。他方才在河堤用《河防通议》中的镇水法诀,却见水下有黑气缠绕堤基。
"吵够了?"大戟的尺子重重顿地,震得药柜上的铜秤嗡鸣,"东水门外的灾民棚里,有个壮汉正在啃自己的胳膊——他以为这样能把体内的水放出来。"
芫花指间的银针突然泄出一缕清水。这是她独有的诊脉术,针尖触及病气便会凝水为兆。甘遂注意到那水色暗红,分明是《诸病源候论》中说的"水毒结聚于胁下"。
三人不约而同想起建安三年的南阳杏林。那时张仲景将他们的本体研成细末,用枣汤调和后给悬饮症患者服用。甘遂还记得芫花颤抖着把花瓣浸入药汁时,大戟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说:"若觉不适,我的药性可先替你承三分。"
雨幕中传来官差的铜锣声:"开仓放药!太医局奉旨施十枣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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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遂蹲在蒸腾的药釜前,看着大戟将十枚大枣投入陶瓮。这些枣子需用陈年雪水浸泡三日,方能化解他们三人的燥烈之性。忽然听见后院传来重物坠地声——竟是芫花在给那啃臂的壮汉施针时,被他体内迸出的黑水喷了满身。
"让开!"甘遂扯下腕间黄绸掷向空中,绸缎化作金光罩住病人。这是他修炼千年的本命法宝,能收摄天地间一切水气。壮汉肚皮上凸起的青筋突然暴跳如雷,竟在皮肤下游成"水"字古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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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戟的玄铁尺突然指向东南:"水脉有异!"尺身上镶嵌的二十八宿星图正发出幽蓝光芒,对应地煞的危宿方位明灭不定。那里是前朝留下的黄河铁牛镇水处。
芫花抹去脸上的黑水,袖中飞出七根银针钉住壮汉奇经八脉:"他的三焦俞穴有异物蠕动...是水蛊虫卵!"话音未落,壮汉突然张口喷出数十条透明蠕虫,遇风即化为黑烟。
"是《圣济总录》说的水毒化形!"大戟的尺子在地上划出八卦方位,"必须找到疫源,否则..."
"你去治水,还是治人?"甘遂突然冷笑,掌中金光更盛,"张先生当年怎么教的?急则治标!"他猛地扯开金光罩,将十枣汤药汁凌空凝成一道水箭,直射入壮汉口中。
芫花的银针突然全部崩飞。壮汉的身体像漏水的皮囊般迅速干瘪,地面瞬间漫起三尺黑浪。大戟的玄铁尺插入水中激起血色符文,却见浪涛中浮现无数痛苦人脸——都是死于水患的冤魂。
"你总是这般不管不顾!"芫花召回流散的银针,针尖绽出紫色芫花虚影,"《金匮要略》有云'千般疢难,不越三条',这分明是经络受邪..."
甘遂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腕,指尖金光渗入她淡青的脉络:"还记得当年你畏寒毒,是谁把根茎泡在雪水里七日七夜?"他声音突然放软,"信我这次,好么?"
后巷忽然传来官军惊呼。大戟浑身湿透地撞开门,玄铁尺上粘着腥臭的淤泥:"铁牛镇物的锁蛟链断了!水底有..."他忽然顿住,看着交握的双手与满地狼藉,尺头垂下一截断裂的玄色发带——那是芫花去年端午赠他的。
暴雨声中,惠民药局的琉璃瓦开始渗出黑水。三个药灵的本命法宝同时发出鸣啸,千年来的爱憎痴缠,终是在这场滔天水患里酿成劫数。
万历二十三年·广陵药肆
扬州东关街的榆树结满暗红斑块,风过时簌簌落下血泪般的汁液。芫花戴着素纱面罩穿过人群,腰间悬着的紫铜药熏球不断逸出青烟——这是按《瘟疫论》所载配制的避秽香,却压不住满街腥甜的血气。
"让开!瘟神过境!"
八人抬的朱漆棺椁擦身而过,棺缝渗出墨绿黏液,在青石板上蚀出蜂窝状孔洞。芫花袖中银针突跳,针尾系着的五色丝线齐齐指向城隍庙方向。三日前她就发现,凡烂喉痧死者枕下必藏半片枣核,核仁上刻着大戟独有的玄铁纹。
药肆二楼传来瓷器碎裂声。芫花捻诀化形至梁上,见甘遂正掐着大戟咽喉将其抵在博古架上,满地狼藉间滚着个翡翠药瓶,瓶口封印赫然是张仲景亲笔所书的"南阳"古篆。
"用十枣汤救人?"甘遂眼底金芒暴涨,身后浮现千年古藤虚影,"你当我不识疫鬼的气息?这瓶中分明养着汴京水蛊案的冤魂!"
大戟玄铁护腕突然迸裂,露出腕间深可见骨的伤痕。芫花瞳孔骤缩——那伤口形状与当年锁蛟链的断茬完全吻合。原来宣和五年黄河决堤时,是他用自己的本命根茎补全了镇水铁牛。
"三百年来,每逢月晦我便要去补一次封印。"大戟声音沙哑如锈刀磨石,"这些疫毒...是代价。"
窗外忽然传来孩童清亮的歌谣:"枣核船,疫鬼帆,载得瘟神过阳关..."芫花心头剧震,这分明是《本草纲目》新补遗篇中的禁方歌诀。她凌空摄来翡翠瓶,瓶中黑雾竟凝成李时珍的模样作揖道:"得见芫花仙子,时珍幸甚。"
子夜·梅花岭义庄
甘遂以金线缚住第七具疫尸的天突穴,看着黑血从尸身耳鼻涌出,在月光下汇成《证治准绳》中记载的"九虫蚀心图"。大戟沉默地擦拭玄铁尺,尺身映出芫花正在查验的枣核——那些核仁上的刻痕,实则是微缩版的《金匮要略》悬饮篇。
"建安三年杏林夜,你向张先生求过什么?"芫花突然开口,指尖抚过核仁上"大戟"二字。那夜她本在晾晒新采的芫花,却见大戟跪在张仲景案前,玄衣浸透夜露。
大戟的尺子突然点在甘遂后心:"你可知他本体为何能在十枣汤中不伤正气?"尺锋过处,甘遂背上浮现血色经络图,心俞穴处赫然缺失一段脉象。
翡翠瓶中的李时珍虚影叹息道:"《本草纲目》草部第十七卷,大戟条下有时珍补注:'得大枣则通而不伤,盖因借枣肉之甘缓其峻'。然此中真义,需问南阳故人。"
月光突然被黑云吞噬。疫尸齐齐睁眼,口中枣核飞射而出,在半空拼成半卷《伤寒杂病论》。芫花认出这是张仲景亲笔批注的残卷,其中"十枣汤"三字被朱砂圈起,旁注小楷:"大戟以半心为契,赠甘遂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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