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乱云初聚暗潮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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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贾政的轿子已停在工部衙门前。石阶上露水未干,两个皂隶正拿着竹帚清扫昨夜落花。贾琏抢先一步下轿,靴底碾碎了几片玉兰花瓣,抬头望见门楣上新贴的对联"河清海晏乾坤净",朱漆却已斑驳。
"存周兄!"台阶上传来浑厚嗓音。贾政整了整孔雀补服,见工部侍郎冯唐大步迎来,紫棠色圆领袍被肚腩撑得紧绷,腰间玉带上镶着颗鸽卵大的猫眼石。
两人寒暄未毕,忽听得衙内传来瓷器碎裂声。冯唐面上横肉一抖,压低声音道:"治水司那帮人听闻圣上拨了八十万两修堤银子,正闹着要分润..."话音戛然而止,只见廊下转出个青衫文吏,捧着卷宗低头疾走。
贾政眉心微蹙。他记得这文吏是治水司主事程日兴的门生,去年秋闱落第后补的缺。正要开口,忽见贾琏在仪门处对他使眼色——那文吏袖口沾着几点墨渍,分明是方才匆忙誊写所致。
值房内,沉香木案上堆着三摞账册。贾政翻开最上头那本,指尖在"嘉靖三十七年永定河疏浚用银"处顿住。墨迹簇新,纸页却泛着黄,凑近细闻竟有淡淡醋味。他猛然合上账册,震得砚台里的宿墨泛起涟漪。
"老爷,"贾琏凑近低语,"方才程主事说要带您巡视河工,儿子觉得..."话未说完,外头传来程日兴的笑声:"贾大人新官上任,下官特备薄酒接风。"但见四个衙役抬着食盒进来,揭开竟是整只烤乳猪,金黄油亮。
贾政摆手推辞,程日兴却已撕下条后腿:"这是南苑御赐的贡猪,圣上体恤河工辛劳..."话音未落,窗外忽然掠过个灰影。贾琏眼尖,认出是冯唐的贴身长随往库房方向去了。
这厢荣国府内,凤姐正对着账本揉太阳穴。平儿捧着盏血燕进来,见她将算盘拨得噼啪响,轻声道:"周瑞家的赎回来了,当的是老太太赏的那对虾须镯。"凤姐冷笑:"倒会挑值钱的当!让她男人去庄子上收秋租,收不齐三百两别回来!"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吵闹声。丰儿掀帘子道:"厨房柳嫂子和大太太屋里的彩云吵起来了,为着两篓螃蟹..."凤姐霍然起身,石榴红裙裾扫过青砖:"反了天了!前儿少奶奶们屋里的冰例还没闹清楚,这又..."
行至穿堂,见柳家的攥着秤杆嚷道:"明明说好四十斤一篓,这连三十八斤都不到!"彩云叉腰冷笑:"如今市面上一两银子才买三斤蟹,大太太体恤你们艰难,倒落得不是了?"凤姐目光扫过篓里张牙舞爪的螃蟹,忽然伸手掐住一只蟹钳:"好肥的六月黄,只是这蟹肚上的青苔...莫不是护城河捞的?"
众人顿时噤声。柳家的脸色发白,彩云眼神乱飘。凤姐甩开螃蟹,接过平儿递的帕子擦手:"既然这么艰难,今儿各房都添道蟹粉豆腐——柳嫂子亲自掌勺。"说罢转身,忽又回头笑道:"记得用真蟹黄,若叫我吃出蛋黄混充..."眼风扫过彩云腕上的绞丝银镯,"怕是要请太医来验验有没有砒霜。"
回至东院,却见贾琏的小厮兴儿在廊下探头探脑。凤姐使个眼色,平儿立刻将人带到耳房。不过半盏茶功夫,平儿回来时面色凝重:"二爷让传话,工部库房的木料...内里是芦苇填充。"
凤姐手中茶盏"当啷"落地。她想起上月忠顺王府修园子,贾琏送去二十车楠木,莫非...窗外忽然雷声轰鸣,初夏的雨来得又急又猛,打得芭蕉叶噼啪作响。
梨香院里,宝钗正在绣架前描花样。莺儿捧着个锦盒进来:"薛大爷差人送来的,说是云南的普洱茶饼。"宝钗揭开盒盖,指尖在夹层一探,摸出张银票。五百两的朱砂印被茶香染得模糊,她蹙眉问:"可说什么了?"
"说海上生意耽搁了,下月的利钱..."莺儿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探春的笑语:"宝姐姐好雅兴,雨天绣花。"但见三姑娘撑着油纸伞进来,石榴红斗篷被雨打湿半边,发间珍珠步摇却丝毫不乱。
宝钗忙将银票塞入袖中,起身迎道:"三妹妹来得正好,前日你说的那个双面绣..."话到此处忽然顿住——探春的绣鞋边缘沾着几点朱砂,正是库房封条的颜色。
两人对坐吃茶时,探春忽然道:"方才路过库房,见吴新登家的在搬青花瓷缸,说是要送到冯侍郎府上。"宝钗捻着帕子上的玉兰绣纹:"冯大人与政老爷同衙为官,礼尚往来也是常情。"
"常情?"探春轻笑,端起定窑白瓷盏,"那瓷缸是当年甄贵妃赏的,底下刻着内务府印记。"窗外闪电划过,照得她眉眼凌厉,"宝姐姐可知,昨日赵姨娘屋里的莲花,插在邢夫人送的钧窑瓶里?"
雨声中忽然夹杂着纷乱脚步声。侍书冒雨跑来,裙角沾满泥浆:"姑娘快去荣禧堂!老太太晕倒了!"
荣禧堂内乱作一团。琥珀抱着掐丝珐琅暖炉往贾母脚下塞,翡翠正往人中穴抹薄荷膏。王夫人攥着佛珠立在屏风前,邢夫人却拉着尤氏嘀咕:"莫不是前日请的平安符不灵验..."
"太医来了!"外头一声喊,众人忙闪开条道。只见王太医提着药箱疾步进来,山羊须上还沾着雨珠。他跪在脚踏上诊脉,三指搭着寸关尺,眉头渐渐拧成疙瘩。
探春在帘外看得真切,忽觉袖口被人轻扯。回头见宝钗使眼色,两人悄悄退至耳房。宝钗低声道:"方才我见鸳鸯姐姐往小厨房去..."话音未落,外头传来瓷器相碰的脆响。透过雕花窗棂,正见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端着药罐,鬼鬼祟祟往佛堂方向去。
雨幕如帘。探春提起裙角就要追,宝钗一把拉住:"三妹妹且慢。"说着从妆奁里取出个鎏金珐琅鼻烟壶,朝外头洒扫的小丫头招手:"把这个送给大太太,就说治头疼最灵验。"
小丫头捧着鼻烟壶去追,探春会意,与宝钗分两路包抄。行至佛堂后窗,忽闻邢夫人声音:"...这参须须得混在老太太的安神汤里..."接着是王善保家的谄笑:"太太放心,奴婢亲眼看着琥珀端进去的。"
宝钗在暗处攥紧帕子。她认得那参须色泽暗红,分明是辽东野参——药性极烈,最忌与安神汤同服。正要示意探春,忽见佛龛后闪过藕荷色裙角,竟是赵姨娘蹲在蒲团前烧纸钱,口中念念有词:"...元妃娘娘莫怪..."
"谁在那里!"邢夫人一声厉喝。探春情急生智,将腕上玉镯往廊柱上一磕。清脆的断裂声引得众人张望,宝钗趁机拉着探春隐入竹林。雨打竹叶沙沙响,掩住了狂乱的心跳。
正房内,王太医收回诊脉枕,沉吟道:"老太太这是虚火妄动,需以珍珠母、钩藤入药..."说着瞥了眼案上残汤,"只是近日饮食中可有进补?"鸳鸯忙道:"每日不过燕窝粥..."忽见琥珀脸色煞白,捧着的药碗"当啷"落地。
"这参汤是谁端的?"王太医沾了点药渣细嗅,脸色骤变,"野参性燥,与安神药相冲,轻则眩晕,重则中风!"满室哗然中,王夫人手中佛珠应声而断,檀木珠子滚得满地乱跳。
梨香院西厢,薛姨妈正对着观音像诵经。同喜慌慌张张进来:"姨太太快去瞧瞧,宝姑娘发热了!"薛姨妈赶到时,见宝钗双颊潮红躺在拔步床上,枕边扔着件湿透的石榴红斗篷。莺儿哭道:"姑娘冒雨去寻什么草药..."
"宝丫头这是邪风入体。"随后赶来的王太医把脉后开方,"需用麻黄、桂枝发汗解表。"转身时忽然顿住,盯着案上茶盏里的残叶:"这君山银针...可是南边新贡的?"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马蹄声。薛家小厮浑身湿透闯进来:"不好了!大爷在扬州码头被官兵扣了!说是咱们的货船夹带私盐!"薛姨妈眼前一黑,幸被同贵扶住。宝钗挣扎起身,中衣领口露出个金累丝香囊,隐隐透出参须气味。
次日黎明,贾琏冒雨回府更衣。经过马厩时,忽见周瑞领着几个小厮往角门搬箱笼。那红木箱子眼熟得很,分明是去年薛家送来的年礼。他佯装不见,转至穿堂却撞见平儿抱着账本疾走。
"二爷..."平儿欲言又止。贾琏瞥见账本上朱笔圈着的"恒舒典"三字,心下了然。正要细问,忽闻东院传来凤姐笑声:"...把库房那对鎏金铜胎珐琅鹤寿烛台送去冯府,就说贺冯夫人寿辰。"
贾琏闪身避入竹林,见旺儿媳妇抱着锦盒往二门去。那锦盒上的云龙纹,分明是御赐之物。他想起昨日在工部见冯唐腰间玉带,猫眼石的光泽与这云龙纹竟有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