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四节(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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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3岁的时候,我姐姐茉莉6岁,妹妹海棠1岁。我们本该是吴家的三朵金花,可我这个花骨朵一生下来就凋谢了。他们说我丑,虽然爱我的奶奶给我取名叫蔷薇,但见到我的人更爱喊我二丑。二嫂不生育,奶奶做主让我家送二叔一个,说也没送外人,还是本家姓。父母再三比较,决定把我送到二叔家。我就像母亲剥蒜时的蒜皮,父亲吸烟时的烟蒂,随手一弹,就弃我而去。父母这一扔,就把我扔进了苦海。

5岁以前的事我不记得。我记事晚。养母说我3岁到她家时,她如何如何心疼我,就像心疼一个黄蜂似的,她刚把我捧在手心,我就狠狠地蛰她一下。一来二去,她才视我为敌的。她这样说,旁观者就这样听,有人还为她深感不幸,一起讨伐我这个调皮捣蛋鬼。

我是调皮捣蛋,可每次捅娄子都有原因。比如那次生病,生母带着茉莉,养母带着我一起去门诊看病。同样是感冒发烧,医生配的药就不同。给茉莉配的药带有盒子,给我的就是纸包。这还不说,那天,茉莉蹦蹦跳跳跑进药房,医生摸着她的头,边说这孩子长得真俊边把空药盒递到她手里。空药盒能粘火车,能做城堡,那可是我们几个小孩儿的抢手货。我们乖乖跟到医院来看病,为的就是能拿几个空药盒。

药房墙角堆着一堆空药盒。我以同样的步伐跟在茉莉后面,医生却恶狠狠地瞪我一眼,低声吼道:“你不能进药房。”

我想问为啥茉莉能进我不能进,想想没问。问也白问,好多事茉莉能干我就是不能干。茉莉从小就人见人爱。

我趴在门缝,羡慕地盯着茉莉从一堆空药盒里挑好看的。我央求她:“帮我拿那个、你右手边那个,大一点的那个,姐姐,求求你了。”

我很少叫她姐姐,只有求她时才叫。她看了一眼我想要的药盒,拿起来,像医生似的,用脚踩瘪了,扔到了一边的废纸堆里。那一刻,我的心像被腌制的肉,能感觉到盐分渗入时的疼痛。

她抱着一大堆药盒出来时,还藐视地冲我哼了一下鼻子。就因为她那声哼,我才把她放在长条凳上的药盒一个个踩瘪了。踩瘪了,我的心还在疼。就像挨了别人一顿揍,不还手,疼痛难以消失似的。在她毫无防备时,我又打了她。她要哭时,我又狠狠地在她耳朵上拧了一把,就像她当着生母或养母的面拧我耳朵一样。我知道,她一哭,不管是养母还是生母,必定会不问青红皂白收拾我一顿。我把她呵斥住,让她把哭憋回去。虽说她是姐姐,没有大人在跟前时,我总能把她制服。本来,我打茉莉,生母和养母没看着,哪知道,那个医生从药房出来时看到了,她劈头盖脸就把过错推到了我头上。还跟二位母亲说:真是一娘生九种,九种各不同。这老二太淘气了,下手快还挺狠,眨眼功夫就把姐姐耳朵抓在了手里。

养母,也就是我二嫂,不知是从医生嘴里听出了不该听的话,还是我真做了该挨揍的事,一把把我拉到身边,一顿狠揍。生母呢,把茉莉搂进怀里,边揉她的耳朵边不满地瞪我。

因为长得丑,我就像一个没有固定家园的犹太人,生来就是受歧视受凌辱的可怜虫。

我6岁那年,我的养母竟然开了怀,生了一对双胞胎。当我帮她把双胞胎抱到会走时,她想把我送回生母那儿,说我太淘,把两弟弟当猴子一样耍。那时,生母也生了一个男孩。

生母和养母像各扫门前狗屎似的,她把我推过去,她又把我攘过来。最终,我被推到了奶奶的小土房子里。

我跟着奶奶在县城边上的小土房里过起了日子。奶奶家一面镜子也没有,我从没认认真真看过自己的长相。

有一次跟奶奶去生母家吃饭。好像是小弟的生日宴。我追着茉莉、海棠玩。茉莉穿了新衣服,站在穿衣镜前照了半天后,海棠也穿了新衣服学姐姐的样子照镜子。我虽然没有新衣服,可我在穿衣镜前也照了半天。

懂事以来,那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端详自己的长相。尖头顶,小眼睛,眼皮向下耷拉着,堆了一层肉的大鼻头、还有鞋底儿一样的两片厚嘴唇。最难看的是,我长着跟奶奶一样的一张上窄下宽的倒三角脸。可我并不觉得自己丑,也没注意到有一个跟我一样丑的影子。

我正照着,茉莉过来了,她左胳膊架在海棠膀子上,亲热地搂着海棠站在我身后说:“照着镜子抿着嘴,自个儿看着自儿美。”她的话,逗得一屋子人大笑,海棠捂着嘴也吃吃地笑。这以后,我很少照镜子,因为一照镜子,总有人说这句话:“照着镜子抿着嘴,自个儿看着自个美。”一照镜子,我就会被侮辱。

茉莉和海棠嘲笑我后,她搂着她的肩,她揽着她的腰,在院子里走起了正步,气势像一对土耳齐士兵:121,嘿哈嘿;121,嘿哈嘿。这口号,透着兴奋劲儿。两人喊着口号,走着笑着闹着。我羡慕地跟在后面,一个人抬起腿,嘴里也喊着:121,嘿哈嘿;121,嘿哈嘿。感觉能跟上她们步子了,就跑上去,从另一边搂住茉莉的腰,想跟她俩一起玩。茉莉甩开我,回头瞪我一眼,拉着海棠跑了。我很生气,想起我照镜子时,海棠和大人们揶揄的坏笑,趁人不注意,我打了海棠,我下手比较狠,把她的嘴角挠破了。

海棠的哭声像清澈水里扔进去的羊粪,把原本喜喜庆庆的日子搅混了。在全家人的嫌弃谩骂中,我的痛苦却风一样消失了。

小时候,这样的混乱时时发生,我不能一一列举。我敢保证,我制造的所有混乱都跟他们对我的歧视讥笑有关。每次从大大小小的混乱里,我都能找到快感,这种寻找快感的途径一直延续至今。

我的痛苦来得快,快感也来的快,但他们消失的也快。这跟我的性格有关。我一边制造混乱,一边营造温馨。比如说对茉莉和海棠,当大人们因她们好看给她们很多特权时,我当下痛苦当下制造混乱当下寻找快感。这事一过,我那颗跳动的火热的心就会给她们送去温暖。比如说奶奶给我买了糖块,我只吃一块,给她们一人留两块。这样的话,她俩才会跟我玩。当外人说生母狠心抛弃我时,我也会为她出气,恶狠狠地瞪那些说她闲话的人。我告诉生母,她会摸着我的头,给我渴望很久的爱抚。我对亲情的渴望远远超过被亲情时时包裹着的茉莉和海棠。

可是,除了奶奶,我的亲人们并没给我相应的回报。后来,我找到了存在的价值,那就是先下手为强。母亲给茉莉买了新衣服,趁人不备,我抢过来,任凭谁劝我都不松手,即使睡觉我也搂着。养母给双胞胎弟弟买了好吃的,我偷来藏起来,高兴了就偷着给弟弟点,不高兴就一个人独享。只要我不看他们的脸色,全家人拿我就没办法。我有吃有穿,奶奶似乎很赞赏。

美丽漂亮是女人在人世间行走的免费通行证,有时还是特需证,能干的不能干的,只要长得好看,准有人给开绿灯。女人长得丑,就像干枯的河流变成淤泥;蔚蓝的天空铺满乌云似的,真是天灾人祸!

没有谁打心眼里认为自己长得最丑,这里那里,只要有一处被人夸,这一处就是她善待自己的理由。

小时候,奶奶爱给我穿红袄绿裤子。大人们一说,蔷薇啊,真艳。我心里就美滋滋的。也就美一下,荡漾一下,水波纹似的。男孩子们不照顾我,大人们不喜欢我,我就忘记了自己的红袄绿裤子,专找碍事的人打架。

成长过程中,靠衣着我得到了不少回头率,回过头的人满脸都是鄙夷。这种表情,我从小读得多,她们鄙夷一次,我的仇恨就加重一次。对谁有仇对谁有恨,我也说不清楚。

我的脸类似前台接待、会场迎宾,它不像身上的痣能用衣服遮挡住,该面对的,它必须勇敢面对。可是,就像一堆稀泥面对一柄利刃、一位手无寸铁的伤员面对十里长戟似的,每次面对,我都快速地败下阵来,但我定会卷土重来,从不承认自己败过。

“长久的无力感并没有把她雕塑成乐天派,嫉妒如毒瘤一样渗透进她的血液里,愤世嫉俗的心态随着她的年龄一起成长成熟起来。”这是中学语文老师对我的评价,我没记住她的名字,我记住了她说的这句话。

长得丑并不能阻止心里滋生爱情,就像冬雪不能阻止身下的土地复苏一样,那是种自然而然的东西,是一种如春风一样的荷尔蒙的东西在作祟。我跟漂亮女士一样,也拥有澎湃的血液和火热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