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河西烽烟(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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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的梆子声撞破河西大营的寂静时,江蓠正将最后一味药草填入青囊。帐外朔风卷着砂砾,拍得牛皮帐幕猎猎作响,混着士卒打磨兵刃的刺啦声,如钝刀刮过耳膜。她低头嗅了嗅药囊,眉心微蹙——甘松与苍术的气味淡得几不可闻,分明是被掺了陈年霉变的次品。

“将军,瘴毒入肺则生疽,这方子若缺了甘松……”她掀帘踏入中军帐,话音戛然而止。

萧牧野半倚在虎皮榻上,玄铁甲卸了一半,露出内里染血的素绫中衣。烛火摇曳,映得他胸膛那道月蚀印愈发狰狞,边缘泛着中毒未愈的青灰色。他手中把玩着半截断箭,箭簇上狼毒图腾与江蓠锁骨胎记如出一辙,闻声抬眼时,眸中戾气未褪:“军需官说,甘松全数喂了都护府的猎鹰。”

江蓠攥紧药囊,帐角青铜冰鉴里堆着发霉的药材,最上层赫然是几束枯黄的甘松,根须处还沾着西域特供的蜜蜡——那本是防腐之用,如今却成了贪腐的明证。她忽然蹲身扒开药堆,抽出根艾草在掌心揉碎:“地势使然,毒瘴因地而异。河西的瘴气性属湿热,艾草虽贱,却比甘松更擅祛湿。”

萧牧野指节叩响案上,帛书翻在“因粮于敌”篇。他起身时甲胄铮鸣,玄氅扫过江蓠手背,带起一阵混着血腥的冷松香:“你可知动摇军心,当斩?”

“将军可知延误军机,当诛九族?”江蓠仰头直视他,腕间砭石撞在药囊上叮当作响。

他冷笑一声,眼里透着复杂,“本将军的九族早在二十年前就殆尽了。”

帐外忽传来马匹嘶鸣,她来不及细思他的话便嗅到风中裹挟的腥甜气息,脸色骤变:“瘴气已至营外三里!”

烽燧上的狼烟陡然转青。守夜士卒的咳嗽声如瘟疫蔓延,江蓠冲入医帐时,见满地蜷缩的兵士面泛紫绀,指甲缝里渗出黑血。军需官王扈正在清点樟木箱,箱中簇新的甘松泛着可疑的油光,见他来了,肥硕身躯堪堪挡住箱口:“此乃备战物资,闲杂人等……”

江蓠抓起把艾草掷向火盆,青烟腾起的刹那,王扈袖中跌出个鎏金算盘,楠木珠子上刻着西域商队的驼铃标记。“艾草驱瘴不过乡野偏方!”他抬脚碾碎药草,镶玉皂靴踩住江蓠裙裾,“太医院都未收录的方子,你也敢……呃!”

剑光如雪,环首刀擦着王扈耳畔钉入药箱,萧牧野玄氅挟着夜露寒气卷入帐中,刀锋挑起箱底发霉的甘松:“三日前,月氏商队送来二十车药材,如今只剩这些?”

王扈额角冷汗涔涔,腰间鱼袋却突然裂开,滚出颗鸽卵大的东珠。江蓠俯身拾起,珠光映出其上细小的鸾鸟纹——与椒房殿那枚染血的青铜令牌纹样一模一样。

“将军明鉴!这……这是匈奴细作栽赃!”王扈扑跪在地,肥硕身躯压得地毡凹陷。

萧牧野忽然低笑,震得胸腔伤口渗出血珠。他剑尖划过王扈锦衣下摆,露出内衬的波斯冰丝绸:“河西苦寒之地,倒养得出这般水滑的蠹虫。”

帐外忽爆出凄厉哀嚎。江蓠掀帘望去,见瘴雾已漫至辕门,哨塔上的士卒如中邪般撕扯面皮。萧牧野反手将艾草捆系上箭矢,夺过火把点燃:“今日便借这瘴气,烧出条生路!”

箭雨裹着燃烧的艾草射入雾瘴,青烟与毒雾纠缠如蛟龙搏斗。江蓠立在粮车上,鸦青棉袍被火星燎出破洞,发间沾满艾草灰。

士卒手中令旗翻飞,待她将艾草填入投石机:“东南风起时,抛!”

萧牧野玄甲浴血,环首刀劈开雾瘴,他望着漫天飞舞的艾草火团,忽想起她书中批注的朱笔小楷:“天有阴阳,地有柔刚,医道兵道皆顺势而为。”此刻火光照亮江蓠侧脸,她锁骨处的狼头胎记泛着赤金光芒,与月蚀印共鸣般灼烫。

王扈趁乱欲逃,却被萧牧野一箭射穿鱼袋,西域金币与账本倾泻而出,其上墨迹未干:甘松三百斛售予匈奴左贤王部,换战马五十匹。

“好个因粮于敌。”萧牧野踩住他咽喉,剑尖挑开其锦衣,露出满身肥肉上刺着的鸾鸟图腾,“那人许你多少富贵,敢动我的军需?”

王扈瞳孔骤缩,未及开口,喉间已绽开血花。萧牧野甩去剑上血珠,转身对三军厉喝:“再有克扣药材者,犹如此獠!”

瘴雾散尽时,江蓠瘫坐在焦黑的艾草堆旁,掌心被火把燎出水泡,腕间红绳浸满血污,却仍死死攥着半卷《流沙医简》。萧牧野掷来水囊,玄氅残破处露出腰间蹀躞带,其上新添一道刀痕——昨夜斩落匈奴暗探时留下的。

“你的方子,”他屈指弹了弹她发间艾草灰,“救了三万将士。”

江蓠仰头饮尽冷水,喉间血腥未褪:“将军的剑,也斩不断朝堂贪腐。”

萧牧野忽然俯身,染血的护心镜贴上她锁骨胎记,月蚀印与狼头图腾同时泛起幽光,似有万千蛊虫在血脉中苏醒,他语低如梦呓:“那就烧得更旺些——让这把火从河西烧到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