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岁寒愿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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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的霜花在玻璃窗上织出珊瑚，晨光斜切进教室时，三月正用铅笔戳破冰晶的枝桠。粉笔灰与白雾交织中，她忽然转头冲她同桌眨眼：“我家的腊八粥要放八种干果，奶奶说，八是最圆满的数字。“铅笔尖悬在冻红的鼻尖前，“不过最妙的是偷加红糖时，得像给敌军传电报——“
寒风撞开后门截断了话头，班主任的棉靴在地砖拖出两道雪痕。三月灵巧地将课外书塞进同桌抽屉，仿佛刚才在讨论的真是兵法。
腊月十一的月光冻在操场上，像洒了满地的碎玻璃。宿舍楼熄灯后，三月踩着薄冰摸到教师停车场，裤兜里的钥匙串碰出细碎响动。月光舔过二八杠自行车的大梁，映出链条盘结的锈纹，三月说这可是老张的“坐骑“，据说他年轻时骑着它从邻县驮回三床棉被娶媳妇。
“借个道儿~“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撬开车锁，钥匙孔里转出的咔嗒声惊飞了柳梢头的麻雀。车筐里歪着几根秃头粉笔头，倒和后座缠着防滑布的粗铁丝相映成趣。
“真要偷骑你班主任的自行车“颜桦担忧道
三月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颜桦，随即狡黠的偷笑起来。
“明天去老广场，七点校门口集合？“没等他应答，厚厚的棉服下又钻出句带着笑意的补充：“放心，不会耽误你学习的！“
周六清晨的寒气还没缓过神，颜桦就被三月拽着袖口往大门狂奔。樟树影子在他们身上刷过深浅斑纹，像是老天爷举着漏勺给少年人浇糖霜。
“扶稳坐垫！“三月单脚支地甩了甩车钥匙，玻璃珠挂坠，把晨曦碰得叮当作响。她伸手拍打后座铁丝篮里探出的两枝枯梅：“看见邮局就左拐，张瘸子的炒货摊能给花生壳算命！“
颜桦攥着车座的手沁出汗来：“要不我来骑？“
“怕我技术？“她猛蹬脚踏板冲进菜市口，“去年七夕我还载着阿芳钻玉米地...“青石板颠簸中，车筐里秃头粉笔头漏了一路白芝麻。
当自行车碾过菜市口的青石板路，三月正眉飞色舞地比划：“我认识个修钢笔的黄叔，能用子弹壳做笔尖......哎，当心！“她猛捏住刹车，一枚生锈的钢笔尖从口袋滑落，颜桦直接撞向了三月绷直的后背。
“呐，这就是黄叔修的，他说子弹壳能写出最锋利的字。“她轻笑，虎牙在晨曦下闪了闪，“可惜我只会用它画麦穗。“
“呃，三月，那个要不还是我来骑吧“颜桦红着脸再次提出建议
“早晨空着肚子可不行。“三月麻利地抽了两根麦芽糖塞给他，没有理会颜桦的提议
“放心，不是白请——以后物理作业借我瞻仰瞻仰！“
老广场的油炸馓子香能撞人个跟头。三月支好车就往糖画摊子前凑，琉璃似的糖浆在青石板上拉出金丝：“要条龙！能绕着颜桦物理卷子飞三圈那种！“
卖糖老汉手一抖，龙须成了波浪线。她也不恼，举着糖画戳颜桦胳膊：“快看，像不像你上周作文里写跑题的黄河？“
她咬着糖人掀开文具店的门帘，八音盒叮咚声混着她哼的歌谣淌出来，货架深处正在打盹的虎斑猫倏地睁圆了眼睛。
布匹摊的碎布头在风里招展如万国旗，三月抄起块靛蓝扎染布往身上裹：“像不像语文课本里的黄河船夫？“颜料蹭到鼻尖也浑然不觉，“快，给船夫拍张照！“话出口才想起他们都没有手机，两人对着虚空比划相框，笑出白茫茫一片呵气。
归途斜阳将麦芽糖染成琥珀色。三月抢过车把时，颜桦差点被突降的“官职“晃个踉跄——他这“乘客“还没卸任呢！
“让你见识什么是秋名山车神！“她故意碾过枯叶堆，车链卡啦作响似在奏凯歌。风把围巾吹成帆，冻红的耳朵从绒线缝隙钻出来偷听心跳声。
拐弯时窜出条黄狗，三月猛捏刹车的姿态像极上课举手发言：“你看它尾巴摇的，肯定是闻到我兜里藏的花生酥！分它半块当买路钱？“
车轮碾过最后一片梧桐叶时，三月突然哼起跑了调的歌：“你说寒假会不会像糖画，看着挺长一掰就碎？“
颜桦护着怀里的笔袋，看三月车把上挂的塑料袋被风吹成鼓鼓的帆。
“知道吗？“她突然扭头喊，“你把笔袋攥那么紧的样子，特别像我家狸花猫护着食盆！“她清脆的笑声惊起路边啄食的灰鸽子，扑棱棱飞过县四中正在翻新的围墙，将夕阳搅成片片碎金。
返程路在暮色里蜿蜒成松垮的毛线，颜桦数着车辙压出的雪粒子，突然发现它们排成北斗七星的模样。三月在前头蹦跳踩碎星座：“等寒假回来，我给你看真正的杀手锏——“她逆光转身时的剪影突然单薄得像片剪纸，“我奶埋在枣树下那坛八宝酿，能醉倒一整个冬天！“
暮色把车钥匙镀成古铜色。还车时三月从兜里摸出个红线网兜，里头装着八颗不同色的玻璃珠：“腊八特供幸运符，凑够八十颗能召唤新年神龙！“
颜桦借着路灯细看，最艳的那颗红珠子内里裹着片小雪花——是她在体育课收集的冰晶标本。远处教学楼突然亮起晚读的灯，光瀑漫过自行车后座的铁锈，将两人的影子浇铸在雪地上。
“寒假二十三天，“三月突然用手指在车前杠结霜处划拉，“正月初八返校报道，中间有二百零七个小时零...“她的睫羽在面颊投下跳动的竖线，像是要把光阴拆解成可丈量的刻度。
车筐边不知何时黏了支冻蔫的野雏菊，颜桦伸手去摘，却被冰碴刺得轻嘶。三月突然抢过花茎往他耳后别：“鲜花配美人！拍毕业照那天你就这么打扮。“她退后两步端详，指尖在虚空比划相框，冻红的鼻尖翘起得意的弧线。
路灯亮起的瞬间，三月变魔术般掏出两颗烤栗子。栗壳炸开的脆响惊跑了矮松上的麻雀，蜜香混着她发间的薄荷皂味，在冷空气里勾出缕缕白烟。“这是今天的保密费，“她故意把栗仁抛得老高，“要是被老张逮住...“
话音未落，车棚尽头的看门大爷甩着手电筒晃来，光束劈开细雪如追光灯。三月拽着颜桦蹲进冬青丛，憋笑憋得肩膀直颤。
“傻子，你真以为车子是班主任的啊“三月低声捂嘴笑道
颜桦才恍然，竟然被三月捉弄了一天。
枯叶在膝下发出窸窣碎语，颜桦忽然看清她冻裂的虎口粘着糖画金丝——是方才在老广场偷藏的饴糖残痕。
大爷走后，两人推车狂奔的姿态像极了风中纠缠的塑料袋。三月边跑边往手心呵热气：“记住！初八开学要在车座底下塞...“尾音被北风揉碎，散成漫天呛人的煤灰。
腊月十四「大寒」
教学楼后墙新糊的喜报在暮色里招展，三月忽然指着头条“预祝期末考佳绩“的标题乐不可支：“这话跟'出门小心别摔跤'似的，宣传部是不是被教务处夺舍了？“她笑着笑着突然咳嗽，校服后背晕开的汗渍结出盐花。
暮色四合时，三月突然用树枝在雪地画了串古怪符号：“这是奶奶教的祈年符，能保佑期末考卷上的字不消失。“她踢散雪堆盖住图案，却在转身时悄悄把树枝插进口袋——颜桦看得真切，那枝桠上缀着粒将绽的腊梅苞。
放寒假的清晨，颜桦座位的抽屉下塞着个油纸包。打开是八种果脯拼成的笑脸，底下压着片风干的野雏菊花瓣——某个雪夜曾在他耳后短暂栖息的春信，此刻正泛着经年的琥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