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舞弊(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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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苏仙长,若非方某知道您在此之前是真没读到过这首诗,且这诗的名气也的确是足够的小……”
方建元面上的表情甚是复杂:“在下几乎要以为您是早就细细品鉴过这首诗的人。”
“——那位‘诗人’写诗时故意耍了些心眼,令那诗——尤其是最后一段——乍一眼看上去,确乎非常像是在思乡,甚至有不少读过这诗的人至今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实际上并不是,当初在丰干社的书房里读到这首诗后,方某费心找来了无数史料,细细研究过有关这位‘诗人’的事——后来在下发现,那诗里写着的不是思乡。”
“而是不甘,是痛苦,是像您说的那种‘无颜面对’式的逃避。”方建元说着抬头望了苏长泠一眼,眼中藏着的情绪似乎比之前还要复杂,“说来,此事也很是凑巧,仙长。”
“那位‘诗人’也姓‘苏’——您两位在当年,指不定还真是本家。”
“也姓……‘苏’?”少女眉心轻皱,下意识拖长了尾音。
她抿着嘴巴低眸思索良久,半晌方拧着眉继续向下追问:“那……这位苏姓‘诗人’,当年在写下这首诗的时候,又曾经历过些什么?”
“科考。”墨工轻轻放缓了声调,“准确些来讲,他是刚亲身经历过一场科考舞弊。”
“南唐那会的科考流程可不似我们现在这般完备成熟。”
“就算是科考制度成熟至斯的我朝,在太祖开国后也曾出现过几回舞弊之事——何况是科考初立不过二三百年的南唐?”
话至此处,方建元叹息着微微一顿:“那位苏姓‘诗人’,是南唐那一年科考的第二人——相当于我们现在的‘榜眼’。”
“这是个很厉害的名次不是?若按常人的想法,甭管是第一还是第二,能在这‘千军万马’里厮杀出来并成功夺得科考头三甲的,那都无异于是‘文曲星’下凡。”
“实际上,他起初也是这样想的,直到殿试之后、正式放榜之前,他偶然发现当时与他一同入殿接受君王殿试的某位考生,与君王身侧的某位近臣颇有些渊源——彼时二人正私相授受,恰被他撞了个正着。”
“也就是说,那位考生行贿了,并极有可能经由那位天子近臣之手,提前得知了君王许能考校的内容范围并加以精心准备——这才是那位考生能在殿试那样紧张的状态下,仍旧气定神闲地答一个滴水不漏的真正原因。”
“这是行贿,是舞弊,但他只是个无名小卒,手中又无其他有力物证,且南唐朝中朋党之争一向激烈,南北两派各占据朝中半壁江山,扎根深远——他若贸然出头,定会被一方竖成靶子,再被另一方充作‘马前卒’给压榨、利用个彻底。”
“加之……就算他悄悄将此事汇报给朝中天子,君王也不可能仅凭他这一面之词,便随意处置了朝中要员,于是他便暂且隐忍了下来,不曾发声,也不曾上前,只当自己是没看到那两人行贿受贿,悄悄离开了那里——”
“但遭遇不公这种事,定然是不会有多好受的。”方建元转头望向墨坊后连绵的群山,风穿过竹丛带来阵阵鸟鸣,他缓慢地眨了下眼,“他可以接受自己没能拿下魁首,却不愿意接受自己是因为不曾行贿而屈居于人下。”
“所以他那日回到住处后不久便大病了一场。”
“这才是这诗开头那句‘郁郁居病里’的真正来源——他是病了,且是心病,是险些要了他小半条性命的心病。”
“而那诗最后,他所‘不敢见’的,不止是家中父母亲友的期待,方某觉着,或许同样也有他自己的抱负和初心。”方建元沉吟着垂下眼皮。
“——想在这样一个科考舞弊成风、朋党争斗无止无休的朝堂上,安安心心地施展自己的抱负和理想,明显是件很难的事。”
“苏仙长,您知道吗?方某那会之所以会说姑且将这位称之为‘诗人’,是因为他并不能被算作是真正意义上的诗人——我们现在能读到的、他自当初流传下来的诗只有这一首。”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文采。”墨工皱着鼻子轻咳了一声,“能在南唐科考中一举拿下第二人的,才思又能差到哪去?只是除了这被人刻在丹霞峰上的几句诗外,我们再找不到余下出自他手的文字罢了。”
“——甚至不光是诗词,包括这个人的生卒年月、包括他在后续进入仕途后都曾有过哪些政绩……种种与他相关的事像是被人硬生生用刀子剜了去似的,我们很难在正史上发现多少有关他的痕迹。”
“实际上,苏仙长,方某方才与您说的那些,大部分也是在下通过来回查阅无数野史杂卷,一点一点勉强拼凑出来的东西。”
方建元说着对少女咧了咧嘴:“因为在下与您一样,在读到那首诗后,总觉着那写诗人想表达的,并非是那劳什子的‘思乡’。”
“……那您还真是颇为用功,也是足够执着。”苏长泠听罢怅然感慨一句,遂对着男人抬了抬手,“请继续讲罢,方先生——那位苏姓‘诗人’在这场极度不公平的科考后,还有些什么样的经历?”
“那就更多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方建元惨笑一声摇了头,“什么因着自己为官清廉正直而不断被人排挤,什么被夹在两三个朝中党||派之间无处安身……”
“虽说正史里已无多少有关他的描述了,但仅凭其间偶尔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加上野史里零星被人遗漏下来,不曾来得及擦除、剜去的记录,我们仍旧能大致猜测得到,当初的他都经历过些什么。”
“——后来,这位有理想又带着满身傲骨的‘第二人’,终竟被现实激凉了一腔热血、磨碎了一身骨头,重压之下,他学会了曲意逢迎,学会了趋炎附势,学会了玩弄权术——”
“……他,最终变成了个奸臣,一个真正手握实权的佞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