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阿宴（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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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未明夜色，女子从北玉房中悄悄退了出来。她立于石阶，仰看去天际，此刻在倒影着低垂霭幕的瞳仁里，似有万般悲绪积于心头…..

….

月落日升，流云卷舒…..

翌日，细雨绵绵、粉棠团开的琮华殿内，内屋桃木屏风后，入宫女子与殿主人的商榷似乎并非想象般顺利….若颜坐于客座，看去厅中来回踱步的懿君，神色难掩忐忑。她欲起身再度进言，眼前人却突而停下了脚步…..

“昨夜…..”

“我虽已将京中变故飞鸽传书去了延安府…..”

“但…..”

“边境之地距离京中迢迢千里。”

“王爷国事在身….”

“若要即刻回京。”

“恐….”

…..

“也有心无力。”

…..

“那…..王妃娘娘…..？”

听闻这尊贵之人毫无办法，若颜不由渐陷黯然。

“此事…..”

“事关皇戚身内，案审亦非数日可断…..”

想至刘娥督审王妃这数日，懿君错眸缓叹…..此事一出，她知那女人定不会轻易罢休，更会将各种责难加于那人身上…..

“亲王妃虽被褫封号，但她与皇上曾有义兄妹之情，王爷回京前…..”

“应无…..性命之忧。”

….

“所以此事，只能…..”

“只能等王爷回京？”

若颜疑惑凝眉，懿君无奈点头。

“但….”

“但倘若他们对娘娘用刑…..”

….

“我、我的意思是…..”

“倘若此事是有人从中作梗……”

“那…..”

“那他们定会抓住机会…..”

想起如今无人主事的王府，若颜凉意袭背，似起了种种不祥预感。

“此事…..”

“若看在王爷的情面，由娘娘您向皇上…..”

她鼓起勇气，抬起了试探目光。

…..

却是这小心翼翼、满含苦衷的哀求，换来的却是那人良久的沉默….懿君回过目光，将一缕淡漠照进了窗外春色…..

“你…..”

“可别忘了，你那幼子…..”

….

“初儿他…..被福宁殿宫人送至我膝下教抚…..”

“他名义上的母亲，是…..”

“本宫。”

流眸回进了女人的懵懂杏瞳。

“她赵蓉烟无子无女，若为纵容伎者，酿成如今祸事。一切罪因….”

….

“她担….又如何？”

…..

“但娘娘…..娘娘她并未….”

….

“但一切皆因她而起。”

“当初，若非她一己私心…..”

争辩被断，若颜满心惶恐、余光中，一宫之主压抑多年的怨怒肆面而来……

那怒目停留于楚楚挂泪的脸庞片刻，后又迅速掩去了湿润。

“还是说…..你….”

“愿见我们因此事惹恼皇后，让她…..”

“将你我…..”

…..

“与那孩子…..”

“一并视为…..”

….

“她之同谋？”

懿君的斟酌反问令若颜满面愕然，她抬面凝望，渐透出万丈波澜…..

….

若颜虽急护王府女主人安危，此刻亦明了了盘根错节中，若行有差池，后果…..

（“将难设想…..”）

…..

微启唇口时，女人目光渐淡，懿君挪步，视线转望去了远处…..

“此事…..”

“我…..虽不便出面。”

“但…..大理寺狱中…..”

…..

“尚有我耳目…..”

凝望于窗外，她目不转睛于庭中花树。

“王爷归京前，若周旋顺利…..”

“她这王妃…..金尊玉贵…..”

…..

“吃不了太多苦头。”

一丝讽意在女人嘴角扬起，若颜隐怔了神色，垂低了视野。

懿君回过了满怀感慨的目光…..

（“赵蓉烟…..”

“让你嫁入王府，只为利用你，制衡那王家势力……”

“她听信妄言，不顾你难产虚弱，夺你幼子，将他质于宫中…..”

“但你却…..”

“在那人落难之际，替她这般奔走…..”）

若颜的纯粹眸色落入懿君的眼底，恍惚间，她仿佛看透了昔日爱人将其护于心底的理由。

“娘娘的意思…..”

“臣妾…..”

“明白了。”

静坐片刻后，那女子终有所释怀…..懿君侧过视野，看向恭敬俯礼的眼前人，脸惘泛起笑意。

…..

相谈甚久间，转眼已至正午。

“瞧我们这话说的，一转眼…..竟已这时候了……”

“念晚…..还带着孩子在院子里候着…..”

“你…..既然来了。”

懿君走近若颜身边，垂下了温和余光。

“可还去瞧瞧…..？”

感知过那抚肩之手的余温，若颜惆怅抬头…..此时，春光乍泄的屋内，玩耍孩童的声音已渐近可闻…..

…..

若颜牵着允初，与漓画散步在了琮华殿落英缤纷的庭院内….

雨后春庭中，二人时而抱孩、时而又与这咿呀学语的稚童说笑起来。其乐融融间，三人走出琮华殿，不觉转进了福宁殿的后院…..

“娘娘…..”

细心的侍女环顾四周、停下了脚步。若颜抬起微怔神色，亦有所发现。她与漓画相视点头，在孩子身前蹲下身…..

“初儿。我们今天出来走了许久，已时候不早了……”

“小叔母…..带你回母妃那里可好？”

幼童专注于女人莫名亲切的目光，茫然点头…..就在若颜握其手欲转身时，身边人却忽被什么吸引，兴奋地抬起了头…..

“纸鸢！”

“小叔母、画姐姐….天上、天上有纸鸢！”

顺其指引，两人抬起头，果真瞧见了不远处宫殿中高高放飞的燕尾纸鸢。两人疑惑之际，若颜手中紧握的小手却突而挣脱了束缚。女子恍然回神，欲抓其手，但为时已晚，那小小背影已朝庭院深处一路疾行而去….

“初儿！！”

慌张相视中，若颜抓紧漓画手腕，一路朝福宁殿方向追赶了过去…..

…..

若颜平日分外小心，只因这福宁殿虽属后殿，却为宫中皇帝处理公务与休憩之所。后庭之中林石错综复杂，道路蜿蜒曲折，方向甚为难辨。她因恐踏足那人居所，不得不与漓画分头寻去…..

….

急促脚步踏过满庭翠色，频频回望的焦急目光里，忽有人影掠过…..

若颜缓下脚步，此时假石密布的竹林中，有摇叶瑟动于寂静的耳中…..

伴随着兰幽阵阵盈鼻…..若颜瞳仁隐动，微黯了目光…..

“初儿！”

她意识到什么，转而放下警觉、详装无事般，又一遍遍低唤起了那孩子的名字。

“初儿？”

“初儿！？”

频频四望时，嶙峋的假山石已隔断了成片葱郁。此时，若颜彻底迷失在了偌大的庭院中。忧心如焚、不知所措时，不远处突又响起了脚步声…..

她方欲折返，来人却仿佛知晓自己所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令人包围石林小径、抢在自己抽身前闯入了视野….

…..

来人缓而走进，若颜抬起战战兢兢的目光，映入了那螺青色襕衫，简束缠龙冠的男子面庞…..她知自己再难躲藏，不得不原地行礼，而来人则眯着满目疑思，上下打量起来…..

女人目斥恐惧，男人则挂上了难以自禁的喜色。

“果…..”

“果然…..”

那人的声音略有颤抖，目光更写满了不可置信。

（“看来…..那人所说…..”

“并非….”）

待“虚言”两字咽进心中，这一国之君随即堆上了满面笑容。

“未想到…..”

“数年过去…..”

“有朝一日，朕…..竟能在这福宁殿内…..”

男子咽下动容，若颜则手攥衣裙，目光避之不及。

…..

“这些年，你…..”

“可…..？”

….

若颜踉跄而退，心忐忑如鸣鼓时，只不解自己但凡入宫，皆在朝务繁忙之时，而这一切，只为了避开…..

（“此刻，他….应在紫宸殿内面见朝臣…..”

“怎、怎会…..）

碰上最不愿碰面之人，若颜不由想起往日他与元俨为了自己剑拔弩张的一幕，亦想起了此人与自己和解之时，枕边人是如何心生怒意、流眸如刃…..

“此人…..”

“此人是夺走了初儿的…..罪为魁首…..”

…..

种种抵触高昂于心，此刻，若颜满生抗拒，眼中渐泛浮红…..

“臣妾、臣妾今日入宫至琮华殿探望小皇子…..”

“方才、方才散步至此，未想误入福宁殿，与孩子走散…..”

“我的侍女，此刻、此刻应在不远处…..”

“皇上公务繁忙，臣妾这就…..”

若颜方想搪塞转身，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却不为所动、轻笑出声。他打量着这初为人妇，出落得愈发勾人心魂、清姿玉色的女人，心中多年求之而不得的苦痛似又强烈了三分。

“你若是在寻允初那孩子…..”

听他话中有话，若颜微抬起了疑光…..

“方才…..”

男人狭长目光侧去一旁俯头待命的李继。

“福宁殿宫人在院中偶遇了迷路的小皇子。”

“今日，万寿长公主携外孙女敏安郡主进京，入宫谢赏…..”

“朕那长姐为哄孩子开心，故令人在院里放飞了纸鸢……”

他目不转睛于那女子垂眸，不紧不慢道。

“朕瞧着…..初儿那孩子也欢喜，于是便将他留在了殿内…..”

….

“万…..万寿长公主…..”

若颜的记忆翻腾而起。

“那孩子….是…..”

“是、是韶阳郡主殿下、与…..与王丞相大公子之女？”

真宗笑而点头。

“宗室之中，唯有这孩子与允初年纪相仿…..”

“朕故封其郡主，养于宫中。好让她…..与初儿作个伴…..”

…..

想起与自己有缘无份的贵公子与爱妻不知何时既得千金，而如今亦要与自己一般，将独生爱女留于宫中…..

观察去若颜面中琢磨细变，元侃不由欣然流眸。

“朕…..这正打算去琮华殿知会杨淑妃一声。”

“却未想在这里…..”

…..

“偶遇了你…..”

他进而缓近若颜身前，女人已不觉退至去了假山石前。此刻，她背触石缘，自知再无退路…..

“既然、既然小皇子平安无事。那臣妾、臣妾便放心了…..”

“皇上公务繁忙，怎劳烦皇上亲自走一趟。”

“臣妾、臣妾这就寻回侍女，回琮华殿向淑妃娘娘转达别过…..”

她余光焦急寻觅漓画之时，耳边又恍过了方才那窸窣叶动。女人浑身一颤，背靠假石的身子呼吸瞬止，鼓鸣震心。

“你今日入宫…..”

“就…..”

元侃未觉异常，只为其疏远谨慎而甚觉失落。他居高临下凝视，耳中女人的剧烈心跳更是勾心动魄…..

“没有他事…..”

“…..求朕？”

若颜怅慌摇头。

“你就…..”

“不想再问问朕…..”

“朕….将长公主与王丞相那小孙女…..”

“留于宫中…..的理由？”

见若颜含泪不语，元侃满心焦灼起来…..

“你可知这数年…..”

“朕…..”

未等那不受自控的手触碰而来，若颜瞄准时机、慌忙挪开了身子。

“今日，今日淑妃娘娘已知会臣妾……”

她走去男人身侧，与其拉开了安全距离。

“若为王妃之事，臣妾、臣妾一届侧室……”

“并无、并无言论之理。”

…..

“一切…..”

她俯下了惆怅目光。

“一切？”

身边人衣香如远赴他国的心上人，此刻令她心中彷徨而伤感起来。

“一切待…..”

“…..”

“待王爷归京…..”

“皇上、皇上再行决断。”

战战兢兢说罢，女子转身便要起步，擦肩而过时，元侃一把握住了其手臂。

“你未求朕…..”

“又怎知朕……”

“不会网开一面？！”

男子彻底失控的鲁莽之举吓懵了满面泪痕的女人。若颜浑身颤抖，不知是屈辱还是恐惧，一时间竟麻木在了原地。就在那只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欲将不能动弹的自己回拖胸怀时，林中突又传来了窸窣叶声。

“谁？！”

听见异动，元侃警觉停手。他环顾，却未发现一丝人迹。他恐自己荒唐之举被人瞧见，于是冷眼示向一旁李继…..宦者应允，即令人搜起了庭中，此刻，在男人回过的意味深长打量中，若颜唇白颤抖，心如死灰…..

她在胸中一遍遍祈愿，咬牙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

随着一缕寒光晃眼而过，升腾杀厉的侧目隔着竹叶间隙，渐消在了男人身后咫尺….若颜瞳仁骤聚，脑海霎空…..

“臣、臣妾…..”

她颤抖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开口。

“确、确有要事相求……”

她微垂目光，立即转去这一无所知的男人身后俯下了身。真宗回头，不解摆手下，宦者停下了搜寻动作…..

“既然如此，不如这样…..”

见女人突改态度，真宗满心欢喜，再难顾其他。

“你若担忧允初，不如…..”

“不如随朕回福宁殿…..”

“你既可接回那孩子，朕…..”

“朕也可坐下听听…..”

“你心中之意。”

若颜心中虽万般抵触，但为了尽快平息这场波流暗涌的危机，只能勉强点头…..

她紧张侧目于那竹林一隅、艰难挪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