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兄妹（其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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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再度回到身上时，洛彦凛感觉自己躺在一张比阿尔贝托酒店总统套房还舒服的席梦思软床上，薰衣草的芳香随着微风掠过鼻尖，仿佛有一位特殊体香的少女轻轻抚摸他的脸，等待他的苏醒。

他睁开双眼，头顶上是一盏镶嵌着祖母绿与血钻石的吊灯，涂抹上纯白银粉的灯罩一尘不染，从这个角度看像纯洁无暇的玛瑙石。

这真的是一间卧房，卧室的天花板漆满了金黄色的琉璃粉，在暖阳的沐浴下就像镀上了一层金。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洛彦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在梦里也没有。

等等！这不就是梦里么……洛彦凛的大脑瞬间清醒，片刻之前的记忆老电影似的在大脑里一遍又一遍回放，阿尔贝托酒店、宾利欧陆、怪物、逃亡、阿斯蒙蒂斯、无尽轮回的城市、被逼到绝路的公园、摇摇欲坠的吊桥……大量的记忆同时涌入脑海，他感到有些头晕，太复杂了，像一部一波三折的日式悬疑剧，就仅是梳理发生过的事情都好难。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吊桥上，他搀扶着强忍伤痛的亚璃，可怪物已经近在咫尺，它一把抓住了女孩，似乎要将她吞噬。就在这时，他的意识消失了，好像坠入了冰河之中。阿斯蒙蒂斯的眼窝里渗出的鲜血仿佛具有魔力，在鲜血面前，他毫无抵抗力，仅仅靠近它就是如此。

这一次梦境……风格好像和以前做过的都不一样。

洛彦凛一个翻身滚下床，他拉开遮挡的白丝帘幕环视着这个房间的一切。房间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很多，五米宽的床上铺着一层蹦床似的床垫和粉红色的蚕丝被，四根雕刻大理石柱拱卫在床的角落，像中古欧洲宫廷的深闺。他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动，地上铺盖着雪白的天鹅绒地毯，走在上面发不出一点声响。卧室必备的设施应有尽有，小茶座、小书架、梳妆台、装饰着紫色薰衣草的浴缸。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古铜色的立式钟座上，钟摆铅锤早已停止摆动，时间停留在了某一刻。

23时59分59秒。

洛彦凛心里一惊，这里……难道与梦境之外一模一样，时间也是静止不动的么。

这样也好，在昏倒过去的那一刻，阿斯蒙蒂斯把亚璃紧紧地抓在手中，下一秒就要终结她的生命。如果这个梦境对于那个世界也是永恒，那梦境之外一定也定格在女孩濒死前的那个静态画面，虽然她很痛苦，但至少还活着。

仅仅是活着根本无法解决问题啊！她的生命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一秒钟的流逝有可能就会换来鲜活生命的消失。洛彦凛急躁地蹬踏脚底的天鹅绒，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昏倒过去了!去他妈的鲜血遗迹，去他妈的血液同性相斥。如果面前摆着一台血液交换机，他一定会把身上所有的血液洗一遍，也不管洗后的血液里面又藏着什么乱七八糟东西，只要没有病毒都无所谓了。

天鹅绒发出“扑、扑”的闷响，它肯定不懂踩踏它的男孩为什么这么急躁。

洛彦凛想离开这个幻境，尽管它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糟糕。嗯——比起之前头痛欲裂到身体与意识分离。他从来没有住过这么精致的房间，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宽敞柔软的床，白色帘幕被拉下，里面仿佛躺着等待王子的睡美人。

又一阵薰衣草的熏香飘散到了鼻孔里，洛彦凛的心情平复了一些，急躁是没有用的，这就像一个游戏剧本，系统既然安排你来到这里，就一定存在着一条出去的路让你自己去寻找。

半开半合的天窗被风吹的吱吱作响，一缕最纯净的阳光撒进了宽阔的卧室。外面是万里无云的晴天，薰衣草的芬芳让人陶醉，洛彦凛不由得想起现实世界里的雪夜，无尽的雪似乎要淹没整座城市。他出乎意料的感受不到半点疲劳，雪地里大逃亡的虚脱感与缺乏睡眠的困意荡然无存，进入梦境之前，他仿佛在床上睡了好久，仿佛未曾离开过这个温暖的房间。

洛彦凛来到了梳妆镜前，镜子里的男孩还是一如既往的蔫头蔫脑，一副“天塌下来关我屁事”的消沉样。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着没有变化，泰版的切尔西俱乐部冬季训练服、黑色运动长裤、沾着洗不掉污渍的球鞋，胸前手持权杖的蓝狮队徽算是与这个房间唯一格格不入的东西吧。

他推开天窗，身子向外探去，想看看自己究竟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两个字立即脱口而出——卧槽！

这是一栋尖顶的法式古堡，他所在的房间大约在古堡的三四层，古堡的墙壁用银白色的砖块砌成。一条环形的小溪把古堡围绕了一圈，溪水洁净的几乎透明见底，鹅卵石沉积在及腰深的水底，水草随着水流轻轻摆动，叫不出名字的鱼在水中游弋，岸边大理石上躺着一只青色的乌龟，懒洋洋地沐浴着阳光。

天空是一片单调的湛蓝，看不到一丝多余的云彩与飞鸟。小溪正对着古堡大门的方向架上了一座只能容纳两个人走过的独木桥，这是古堡与被小溪隔绝的外面唯一连通了。与天空无止境的蓝相衬，地上是无止境的紫，视野所及之处遍布了淡紫色的薰衣草，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薰衣草都被移植到了这个梦境中，望不到边际。狭小的甬道在薰衣草田间纵横交错，通向了看不到尽头的远方，这应该是为主人采摘薰衣草开辟的小路吧。他的心里闪过一个疑问，维持这么大规模薰衣草田的人……一栋古堡住的下吗?

熏香愈发浓厚，洛彦凛想起了小时候陪老妈看过的一部国产言情剧，改编自琼瑶的同名小说《一帘幽梦》。有一个片段是女孩嫁给了移居法国的霸道总裁高富帅，剧组的故事取景就是在法国。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种植园，神秘的古堡坐落在紫色的海洋中，推开沉重的大门，优雅高挑的法国女仆鞠躬相迎，餐桌上的烛光已经点亮，紫色的盘子里摆放着口味各异的马卡龙。

他觉得自己更像是进入了童话世界，只有在童话里才有这么美丽幽静的城堡和望不到边际的薰衣草。

但这……和吸血鬼有什么关系吗？感觉两者的画风格格不入啊。

洛彦凛轻轻地合上窗，再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满是迷幻气息的房间。梳妆镜旁是精致的衣柜，柜门被锁上了，他怎么推拉也纹丝不动，衣柜旁的墙上贴着粉色的铁钩，一顶带太阳镜的蓝色草帽被挂在上面。这座城堡的主人应该是个女孩吧，只有公主一样的女孩才会把自己的房间装扮成童话里的样子。

我的妈呀，也就是我在梦里醒来时是在女孩子的床上么，如果突然闯进一个仆人或者主人本尊我岂不要身败名裂了……洛彦凛想举双手证明清白。虽然只是在梦里，可这个梦的触感——也，太真实了。

他拉动同样镀着金的门把手，门无声地打开了，这个房间竟然没有上锁。他小心翼翼地合上门，顺着身前的台阶一级一级慢慢往下走。

他原以为醒来的房间按照酒店规格估算应该是在四楼或者五楼，但推开门才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只是古堡的第二层，见不到尽头的螺旋形阶梯把古堡一楼与二楼的卧室连接在了一起。阶梯紧贴着墙体向下方呈螺线形延伸，一圈又一圈盘旋在半空中，像连接天堂与地狱的桥梁。

阶梯也无缝铺满了与房间里质地相同的天鹅绒地毯，墙壁也是一模一样的古铜色，外面的阶梯好像是房间的延伸。齐胸高的护栏保护着走在阶梯上的人不失足掉落下去，护栏是黑色的，像新鲜出炉的铁，可细细一看那是纯的不带一丝皱褶的黑曜石，洛彦凛记得十二岁的本命年生日的那一天，老爸就送了他一个黑曜石本命年的配饰，不到十克的玉饰就花了老爸两三百块钱，他不敢想象用高纯度黑曜石做阶梯护栏的成本。

阶梯的上方墙壁上挖出了一块块标准的立方形，几乎透明的玻璃嵌在了里面，这些立方形的间隔与高度差也是固定的，与螺旋阶梯完美平行。光一束束撒在雪一样白的阶梯上，像舞台剧里的出场灯光，洛彦凛的目光沿着光的方向窥视着天窗外面，空气中竟然不带一点灰尘，粼粼的光圈在玻璃上泛滥。

洛彦凛紧紧抓着扶手谨慎地踏向下一级台阶，即使台阶面并不陡峭。每绕着古堡墙壁转动一圈，扶手上就固定着一个黑曜石花瓶，里面堆满了磨成粉的薰衣草小颗粒，也难怪从他开始走台阶时，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

他时而趴在护栏上向下望，目光所及之处仍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只有一根垂直向下钢丝，钢丝的一端被固定在古堡的穹顶，另一端也看不到尽头。洛彦凛想起了《西游记》里的无底洞，他总算也能理解唐僧被兔子精拖进无底洞时的心情了，那也不是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惶恐，恐惧感更像一簇不断在心底发芽生根的种子，静悄悄地绽放。他的心里略微有了一丝慌乱，他感觉这些无尽的台阶就像安德鲁口中的“莫比乌斯环”，没有尽头，循环往复。十几米高的古堡像神话里的通天塔，如果不是不断照亮着前方台阶的太阳光，他一度真的以为已经到了地下多少多少层。

这座古堡的主人是神经病吧，洛彦凛心里抱怨着。这么高大宽敞的古堡竟然只有二楼一个房间？建筑学里不是讲究空间利用率嘛，把这个像天井的螺旋台阶随便改建一下，扩展一间餐厅、咖啡厅或者花园什么的，也比这走在上面像逛十三世纪的伦敦塔那样心里舒适多了吧。是古堡的主人在黑曜石上不小心把预算花完了，没钱再进一步改造了么。

也有可能……这就是吸血鬼的城堡吧，想到吸血鬼，洛彦凛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慌张，反正我也是在梦里，你把我干掉了我跑到现实还是活蹦乱跳，有胆量来现实里打我啊。但……这么想象也不太对，他没见过德古拉的吸血城堡长什么样子，但既然是吸血鬼，肯定要表现的神秘久远，自己的巢穴也一定要吸收天地之阴气，隐匿于无形黑暗之中吧，但这——窗外法国小镇般的阳光是什么意思，是这里的主人变成吸血鬼后怀念普罗旺斯的阳光不愿意躲到阴暗里去吗，你这样是很容易被猎人组织找上门的。

终于到了，台阶的尽头。

地毯从白色突然变成了黑色，质感却还是一样的天鹅绒，仿佛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可能是把白天鹅绒换成了黑天鹅绒吧。洛彦凛长舒一口气，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栋古堡是什么东西，可至少没有又掉进一个莫比乌斯环。他抬起头仰望着走过的台阶，钢丝的末端悬吊着与房间里相同的水晶吊灯，祖母绿、纯银粉、血钻石，只是规格比房间里的大得多。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走在阶梯上看下方像看无底深渊，黑色的丝绒地毯那么远看上去就像见不到底的悬崖！

他又想骂古堡的主人了，你没钱改造古堡了把古堡的楼梯搞正常一点也好啊，装一个观光电梯不好吗……神经病！

古堡的大门紧闭，漆黑的黑曜石门栓上穿插了一根楠木柱，像紫禁城的皇家大门。黑天鹅绒地毯上又铺了一层红色的丝质地毯，从大门一直延伸到了阶梯口。墙壁的上方也凿开了与阶梯上同样大小的立方形，但看上去总有些违和感，立方形一共有七个，左三个又四个，数目违反了对称美的原则，每个窗口玻璃折射进来的阳光，都完完整整地笼罩着一个雕像。雕像是呈左四个又三个摆布的，这些阳光的作用或许就不是为主人照明，而是为了照耀这些用黑曜石铸造的雕像。

洛彦凛感觉最近的一个雕像看上去有些眼熟——公牛角、山羊颧、鹰钩鼻、人形嘴。

阿斯蒙蒂斯！

鸡皮疙瘩顿时遍布全身，他终于在这座古堡里找到了第一个与吸血鬼有关联的东西。

他继续看其他的雕像，每一个雕像都是都是相貌体型扭曲的人形怪物，有的甚至人形也没有，活脱脱的一只野兽。这些应该就是神话里七宗罪的原型吧，黑色的外形把恶兽面孔的狰狞淡化了一些，但他想没有一个正常人敢把这些东西摆在自己的家里面。所以说，这座古堡的主人真是个疯子。

等等……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想起听希尔教授说过七宗罪对应的七位吸血鬼就是血族的始祖。古堡主人把七宗罪摆在了家里，那这位主人又是哪一位呢？总别是隐藏关卡的神秘boss吧，一个阿斯蒙蒂斯就那么恐怖了……

古堡一楼大厅的中央摆着一个长形餐桌，像欧洲贵族在宫廷里的烛光晚餐。餐桌至少可以容纳十几个人，可只有靠近正门与靠近阶梯的方向安置了两个座位，这在一般的就餐礼仪里都是主人东家的位置。

也就是说——这座古堡的主人其实是两个人咯？洛彦凛满头雾水地想着。

他走近餐桌，心里一惊。靠近台阶的座位面前竟然摆满了美食。洁白的桌布铺在餐桌上，正中央摆放着一台没有点亮的烛台，烛台的另一边靠近正门的位置前也整齐地摆满了与这一边品种完全一模一样的美食。

食物装在五个薰衣草色的瓷盘里，像五芒星阵列规整有序的摆在面前。包裹着金枪鱼的寿司、颜色不同的马卡龙、炸成黄金色的鳕鱼块、蘸着甜酱的生章鱼片、还有一条他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鱼，鱼皮被剥了下来，雪白的肉身撒了一层厚厚的胡椒粉与辣椒面，“五芒星”的一旁是折叠成樱花形的粉色餐布，纯银餐具码放在上面，金色的高脚杯里斟满了白葡萄酒。所有的食物已经全部上桌，唯独缺少了应该来用餐的主人。

洛彦凛心想，吸血鬼不是靠吃动物的残肢和喝血维持生命的吗，他从没有听说过吸血鬼还喜欢吃鱼的啊，难道是住在这里的吸血鬼太寂寞了养了两条猫当主子供着？

咕——肚子忽然不合时宜地叫着，在梦里竟然也会感到饥饿，这种饥饿感还这么真实，好像现在的这座薰衣草古堡才是真正的现实，暴风雪夜无尽循环的城市只是他的臆想。但他不希望那是他的梦，在那个世界里，虽然自己只是一个没有什么本事蔫头蔫脑的“废柴”，但他不想看到那些值得珍惜的人、那些无法忘却的事都是虚假的幻影。

洛彦凛恬不知耻的在餐桌座位上坐下了，他抓起一块金枪鱼寿司，贼兮兮地打量四周，确认古堡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后，把寿司卷塞进了自己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