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归来（其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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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客厅散发出浓重的霉味，摇摇欲坠的白色吊灯下，破旧的家具被灰尘掩盖的看不到原来的颜色。地上随处散落着窗外飘进来的落叶，已经长久没有人清扫了，腐烂的叶片和墙角深绿色的青苔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滩畸形的不明有机体。

机械时钟仍在“滴滴答答”永不停息地运作着，这令人烦躁的清脆声，好像暗示着看似早已废弃的屋子还有人居住。

破烂不堪的沙发和墙角之间留下了一小点空间，刚好可以容纳半个体型正常的成年人。而在这灰尘和染秽最密集的地方，静静地坐着一个与这片荒凉唯一不协调的“东西”。

一个人形……确切的说，是一个体格瘦小的女孩。

女孩难以动弹，禁锢脖颈的铁链镶嵌在一米开外的墙壁上，由一把生锈的锁固定。她没有打开铁链的钥匙，只好抱住双膝蜷缩在角落，脸深深地埋在双腿之间，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本看不清她的相貌。

她应该是很美的吧，毕竟可爱的身形如果不配上一副漂亮的脸蛋就是暴殄天物。女孩黑色的长发绾成了两个发髻，插上了翡翠色的簪花，身上穿着一件镶嵌着紫色蕾丝花边的长裙，而她似乎并不爱惜这件华丽的裙子，裙摆扫过了满是灰尘的地面，鲜艳的紫色早已被污垢印染成了灰黑。脚下的皮鞋被随意扔在了她触及不到的地方，鞋背上的图案模糊不清。她盘腿坐在角落里，裙摆被窗外的微风轻轻掀动，纤细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白色的长袜就这样与肮脏的地面无间隔接触，沾上的灰色和青苔色似乎永远也清洗不掉。

女孩好像完全不在意一身雍容华贵的套裙这样沾染污渍，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暗无天日的感觉。看起来，她已经被困在这里很久了。

客厅尽头的铁门“咔擦”响了一两声，女孩微微抬起头。

门被缓缓地推开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来。呯——的一声，他狠狠地用脚后跟把铁门磕上，向女孩径直走去。

狰狞扭曲的金属面具上还残留着铁锈味道的余温，沉默的面具之下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有还没有消退的猩红色目光，看的出他现在还处于极度的亢奋或者愤怒的状态。

“欢迎回来——”女孩正对着他的面具脸，拨开遮挡视线的发丝，轻轻地说。

阴惨的灯光下，女孩白皙的脸颊上又添加了一层苍白，看起来像涂抹了浓妆的名媛，又像久病初愈的少女。她很漂亮，但这份漂亮又不属于不谙世事的少女，她的一颦一蹙，每一个细微的举止都像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千百年。

他一言不发地走近女孩，突然一把抓住锁链，女孩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被拉拽站起身，麻痹到完全丧失知觉的双腿不停地颤抖。

“啊——咳、咳……”她的喉咙发出了嘶哑的哀嚎，双手抓住被拽动的铁链，轻轻地咳嗽，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啪——”的一声，她捂住脸上通红的手印，冷冷地望着带着面具的怪物。

“我说过。”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沙哑混沌不清，好像喉舌间卡了浓痰，“如果你做了任何激怒我的事，我会杀了你。”

“你的本源，就这么让你痛苦么，你还没有完全找到真正的自己啊。”女孩冰冷的语气没有变化，她抚摸着脸颊，没有一丝对他的威胁感到害怕的意思。

“住口！”又一记比先前更重的耳光，这一次她被打到失去重心，跌倒在沙发上。

没有等女孩开口想解释什么，凶恶的杀意已经死死锁在了她的身上，她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在绝对的愤怒面前得不到一点机会，她只好把委屈宣泄在表情上。

“我……做错了……什么……”她拍了拍身上脏兮兮的泥土，眼神无辜地望着怪物，眼眶处似乎有泪花在打转。

“我很痛苦。”他捂住胸口沉吟。

“是对这股力量的迷茫吗？还是对它有更大的期待？这就是权力的美丽啊，它像一杯美酒，在心底酝酿，当它的醇香再也无法被掩盖时，就会像毒药一样蔓延。”女孩轻轻地擦拭着眼角的眼泪，面色却依旧平静如初，剔透的泪珠像是用洋葱或者其他道具伪装出来的东西。

他猛地伸出手掐住女孩的喉咙，女孩的喉咙间痛苦地“喀”“喀”作响，她不停的用双手拨动他的手指却无济于事。“我伤害了……我不该伤害的人。”他的语气在颤抖，“这些都是你害的！”

他松开了女孩，“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轻松的，我会让你体会过所有痛苦后在绝望中死去。”

女孩的身体软绵绵地瘫坐下去，像枝头凋零的落叶。她抚摸着脖颈被怪物掐过的青痕，大口地喘着粗气，“你……真是——可悲啊。”女孩用断断续续的气息嘲讽怪物，黑色的瞳孔仿佛在渐渐的充血。

他愣住了，呆呆地望着被他压制的女孩恢复体力。

他想起了杀死的那个“猎物”，在“猎物”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完结已经无力回天的那一刻，眼睛里流露出的眼神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猎物”放弃了无所谓的抵抗，也放弃了绝望的哭喊，只有两行淡淡的眼泪慢慢地流下，黑色的眼眸黯淡无光，像从坟墓里挖掘出的干尸。这就是“猎物”被杀死前的仪态，所有思考都停滞在了前一刻，沦为一具余温尚存的身躯，等待最后的收割。

在终结“猎物”生命的前一刻，她或许就已经死了，灵魂永远比肉体先死一步。

但是这个小姑娘却令他感到害怕，她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会死。可她的眼神却依然那么平静，仿佛他的每一个行动早已被她安排好后等待执行。

怎么可能！她会安排其他的人杀死她？她是不想活了么……她分明也感受到了痛苦，但痛苦却无法转化为对死亡的恐惧。每一次疼痛过后，她都会一声不吭地等待痛觉的消失，然后以最平静的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很想知道在她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但他却不敢伸出探索的触手。这个女孩就像波澜不惊的海平面，在灿烂的阳光下腼腆可爱地笑着，当你想深入地了解她，想打开她的心扉之门，装饰成童话世界里公主房间的大门被打开后，一只魔爪会瞬间把他拖拽到地狱的最深处。

他在内心深处其实是惧怕这个女孩的，那种把自己隐藏的天衣无缝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根本读不透她这副漂亮外壳下的本质。

从接触这个女孩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些时间了，他竟然对这段日子失去了必有的时间观念。那个苍茫的暴雨天，从一把伞遮挡在头上开始，他的生命就似乎失去了所有的陪伴，只围绕着女孩转动。渐渐的，身体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对鲜血变的极其敏感。作为人的时候，这种具有铁锈味的红色粘稠液体是很恶心的东西，但他现在却越来越渴望这个气味，直到这种渴望再也无法抑制，他变成了一头野兽，蹲伏在桥洞下等来了第一个可怜的“猎物”。

那个疯狂的夜晚过后，身体的异样变化的更加显著。他发现自己的意志可以影响身边一些细微的变化，有时候他认为外面的阳光太刺眼，窗外就忽然变的无比阴沉。久而久之，他惊讶地感觉自己在潜意识下操控着某些客观事物的改变，这种“操作”在他的身上不断的娴熟，他感觉一股比暴力更强大神秘的力量掌握在手心。

他并不习惯于拥有这种力量，反而还有些害怕。就像一个普通人得到了控制核弹的按钮，微不足道的动作就会导致一座城市的毁灭，他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权力的美味，只有那种世界与你为敌的绝望。除非内心足够强大，这股力量握在手心只会让他在深渊里越陷越深。

很不幸，他就是这样的人，或者说曾经是这样的人。因为他现在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隐匿的怪物，一个……内心并不怎么强大的怪物。

这种力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换句话说是超出了他作为“人”时所接受的认知。以“人”的身份生活之时，他知道自然界的物质与能量都是绝对守恒的，雨滴和雪花是水蒸气遇到上空的冷空气发生热传递形成的。而现在一切都被推翻了，他可以随意改变这些自然界的客观事物，自然界的现象不再受到客观定律的束缚，而是以他的意志为中心，潜移默化地发生演变。他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正如“人”经常说的一句话——有许多东西仅仅靠科学是无法解释的。比如说……神的存在，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人”在书本里杜撰的神祗。

可他却不愿意变成神，他读过一本小说，故事里的主人公渴望力量，于是主人公不惜一切代价向顶峰攀登终于获得了最强大的力量，变强大的他却发现周围的人开始疏远他了，因为他们惧怕他的力量。在任何故事里，神永远是最孤独的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作为“人”让他的精神变的无比脆弱，他害怕只有一个人的感觉，而现在却要吞下它。

如果说他从“人”变成了“神”，那把他变成“神”的或者说潜移默化影响着他的女孩，又是什么东西？造物主……么？

女孩仍然怯生生地看着他，像一只濒死的羔羊蜷缩在饥饿的狮子面前。

但是……他还是无法原谅他，她——剥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是绝对无价的，既然得到了它，就必须要舍弃某样其他的东西。他没有什么值钱的物质财富，可仅有的一点值得珍惜的东西随着力量的显现被无情地剥夺……直至——完全消失，只留下一副虚无的躯壳。

这些，都是因为她！

怒火涌上了心头，面具下猩红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死死注视着女孩，这是极度癫狂的凝视。他的身体在轻轻抽搐，这次终于不是因为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和独孤，而是单纯的愤怒。愤怒，是人与神共有的一种情感。

我讨厌这个样子，而你却把我变成了这样。我不在意自己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只希望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安静地活着。你撕开了我的封印，唤醒了我曾经最憎恶的模样，你必须死，为激怒我付出应有的代价。

灭世般的烈焰在眼眶里无声燃烧，冰冷的面具仿佛融化了，渗透到肌体里和他融为一体。成为神的第一步，就是杀死让他成为神的那个家伙么。这么想想，真的很有意思，还些许有些可悲。

“真的……好可怜啊。”女孩的唇角微微蠕动，好像是对他说的，又好像在自言自语。